陵洵连个眨眼的犹豫都没有,一声“师兄”已经百转千回飘出来。
长史官神色越发好看,觉得事情已成了八九分。
这年头阵法师实在是不好找了,中常侍命他们来民间招揽人才,甭管好的赖的,回去以后一律按人数领赏,其实他刚才看这卖布的用阵法寻人,资质并不算好,糊弄普通人还行,到了行家面前根本不够看,就算去给朝廷办事,也是个炮灰命。可是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只要把人弄到京城,领了赏钱,他这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陵洵那张俏脸在不装逼的时候还是很讨喜的,再加上年纪轻,又会看眉眼高低,非常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心生好感。几句话之间,论起往日情怀来日愿景,两人已是宛如亲兄弟。陵洵勾着长史官的脖子走出巷子,直呼要请他去家里喝酒。
“之前让师兄受惊了,一会儿把那些小兔崽子叫出来,让他们挨个给师兄磕头谢罪。”
一听喝酒,长史官有点心动,不过还是忍痛道:“算了,酒就不喝了,时间紧急,迟则生变,你还是随我快入京城复命吧。”
陵洵却是后知后觉地眨巴眨巴眼,“复命?复什么命呀?”
长史官疑道:“回京城去向中常侍复命呀,你不是同意和我入京了吗。”
“嗯?我没同意啊。”
长史官渐渐敛了笑容,“怎么,风老板,你这是在故意戏弄我?”
“哪里的话,真是没同意啊。”陵洵脸上是一万个懵懂无辜,对着长史官深深一揖,“我还要麻烦师兄回禀中常侍大人,就说我这人别无所长,只会卖布,实在不敢肩负家国重任。再者,世上那么多阵法师,也不差我这一个小卒,您说是不是?既然师兄不想喝酒,那我也就不勉强了,咱们改日再叙!”
两人行至下一个路口,陵洵忽然趁长史官一个不注意,施了障眼法,三两下腾跳,钻进错综复杂的巷子里,借着熟悉地形的优势,来了个溜之大吉,转瞬不见踪影了。
长史官脸色顿时冷下来,也不急着去追,脚踩阵步,随手从地上捻起几枚石子,朝不同方向弹出,然后便负手而立,站在原地不动了。
这边厢陵洵逃得飞快,一边盘算着该如何通知底下的人从锦城撤走,一边提防着身后那朝廷走狗追上来,哪知回头时没注意前路,迎面撞上一个人,看清是谁,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师弟,这么急,想去哪里?”长史官皮笑肉不笑,一把钳住陵洵的胳膊。
坏了,这是着了这人的道!只是他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弄出个鬼打墙!
虽然说阵法师都是天生的,从娘胎里自带的技能,好歹也有天资高下之分,陵洵自知不是根骨清奇的天才,又从没得过正规指点,根本没见过真正的阵术,今日看此情景,只怕不是这个正宗行家的对手。
陵洵很早就知道自己是个阵法师,他一直很小心,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展露过本事,只是在锦绣楼的布料上稍微动过手脚,将阵法原理运用于织锦花纹,让布料穿起来冬暖夏凉,柔软又耐用,这也就是他的布料卖得好的原因。
“好师兄,我是真的不想去,你别逼我好不好……”
长史官却不肯吃他这一套了,呵呵冷笑:“不想去也得去,由不得你了。”
“那你放开手,我自己走。”
“老实点,别又想耍什么花招!我可不会上当了。”
长史官提着陵洵,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术,只见脚下生风,周围景色迅速倒退,竟比那千里马的速度还快。
这么下去,用不了多少功夫,就要被拐带出益州地界,陵洵这下终于急了,挣扎道:“放手啊放手啊!你不放手,老子可要叫了啊!”
长史官吓了一跳,没料到这画皮美人竟会忽然变一副面孔,还没等他弄明白陵洵说要叫是什么意思,就听手里提着的这人已经扯开嗓子叫起来。
“来人啊!非礼啦!奸污啦!脱了裤子亮家伙啦!!!”
长史官一口气没提好,差点被脚下的千里潜行阵反噬,一口老血吐出来,反手在陵洵胸口飞快画了几下。
陵洵立刻失了声,手脚也僵硬住,不能再随意乱动了。
长史官也是觉得心累,本来嘛,之前碰到的人,只要亮出这身官皮,再舌灿莲花地许下一个锦绣前程,无一不是感恩戴德地跟着走。毕竟身为阵法师,除了在见不得光的地方蝇营狗苟,根本无从安身立命,如今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到朝廷招安,那还不得欣然受之?倒是这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太不识抬举!
不过仔细想想,也怪不得人家不稀罕。这风无歌有自己的产业,根本不差那一份卖命换来的皇粮。他不仅混得不错,还非常会隐藏,如果不是接到密报,有人点出锦绣楼布料的端倪,长史官完全不会注意到他头上。可即便这样,为了引这贼狐狸露尾巴,长史官也是做出好大牺牲,平白让群小杂种踢打一顿。
几息时间,陵洵已经被长史官携带着出了锦城。他费了好大力气,克服手臂的僵硬,摸到怀里的信号烟火。
只要发出信号,很快就会有人赶来救援,可是即便有人来救,难道就是这阵法师的对手吗?现在能担事的都在外面押货没回来,家里就剩几个沉不住气的小崽子,如果知道他出了事,绝对要乱套,别最后他没脱身,倒是把那几个也折进去。
想到这里,陵洵又默默将手拿出来,任凭长史官夹着奔入夜色中。
长史官的脚程非同寻常,出了锦城后,又雇了一辆马车,更是一日千里。
他们走的是旱路,而与此同时,由益州通往京畿之地的水路上,也有一艘船刚刚离港北上。
“先生。”
船上天字号客房外,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恭恭敬敬唤了声。
房间内原本传出的古琴声停了,却犹有余音绕梁。
“消息送出去了?”里面人问,是个男子的声音,温和清淡,叫人听着舒服。
“送出去了,已经到了那个长史官手中,没叫人看见。”
“嗯,好。”男子淡淡赞了声。
书童似乎对自己完满完成任务颇为得意,又忍不住问:“先生难道和那锦绣楼的风老板有仇吗?为何要揭穿他身份?”
“多话。”男人轻声斥责,却并不显得如何愠怒,“此行辛苦,去休息吧,不用再来伺候。”
“是。”书童又重新恭谨起来,隔着门行了一礼,垂首退下了。
房间内古琴声再度响起,旋律不急不缓,没有铁马金戈之声,更没有气吞山河之势,细听起来,好像只是着墨作画,笔触即琴音,画的是落花拂流水,清风穿幽篁,缱绻间透着一种与世无争。然而在这淼淼不见前路的烟波江上,那泠泠溶溶的清音浅律,却有几分天地阔远的意境。
第4章
阵法师再强也是人,也得吃饭睡觉上茅厕。
长史官知道这新捉来的臭小子不是省油的灯,一点不敢懈怠,始终用阵法压制着他,甚至还用绳子给他捆了一圈,生怕他再出什么幺蛾子。
可是陵洵嘴巴说不了话,却能哽咽,一路上看着长史官泪如雨下神情悲切,跟死了爹似的,弄得长史官好生膈应。
“你信不信,你再嚎,我直接封了你的五识!”
赶了一日路,好不容易找了家客栈休息,却不得安宁,长史官有点气急败坏。
陵洵毫不气馁,不屈不挠地努力争取和长史官进行眼神的交流。
长史官也是快让他烦死了,忍无可忍解开他声音封印,还不等他开口,警告道:“不许再乱喊!否则别再想说话!”
陵洵倒也听话,张嘴只说了俩字:“撒尿!”
长史官没好气道:“就尿裤子里吧。”
陵洵想了想,一点头:“也行。”
眼看着陵洵眉目舒展,气沉丹田,长史官眼角狠抽两下,忙冲过去拦住,满屋子乱转找夜壶,生怕这人真的尿裤子里,回头恶心的是他自己。
“快点啊,等不及了,就要出来了……”
长史官手忙脚乱终于找到夜壶,放在陵洵面前。
“尿吧!”
陵洵努努嘴,看了眼自己的下半身,那意思很明确:手脚都捆着,没法更衣解带。
长史官没办法,只能帮忙,他从来没干过解男人裤腰带的事儿,本来就不太自在,谁料陵洵在他碰到时又是扭,又是躲,还“嗯嗯啊啊”的乱叫,直把客栈的小二喊进来。
小二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男人在脱另一个男人裤子,被脱的那个手脚还捆着绳索,差点瞎眼。
长史官头皮发麻,刚想解释,不料陵洵直接回头瞥了小二一眼,懒洋洋道:“看什么,没见过男人干男人?滚。”
小二捂着眼滚了。
长史官惊得眼球突出口齿僵硬,结结巴巴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还要脸吗?”
陵洵却跟听见别人夸他似的,拱胯顶了长史官一下,暧昧道:“师兄忘了当初是怎么说人家的?荆益两州上下各衙门关口,谁没上过我的床?这种事有什么好丢脸的?”
大概是被这动作刺激到,长史官终于受够这臭不要脸的,一脚将人踹开,给他解了绳子,去了压制四肢经脉的阵法,骂道:“自己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