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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寒江.妃子)


  镇压朝局、收取军权的机会比他想象中来得更早,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从那里打开了局面。可是代价……
  忽而意兴索然,叹了口气:“睡吧。”翻身向外侧卧,闭上了眼睛。凌玉城也再不说话,心里默默把元绍的话过了一遍,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纳木岩兵败……入狱……收兵权……册立太子,大赦,纳木岩出狱……这一系列的举动,他十年以来一直反复推敲,然而之前的情报里永远缺少的最后一片拼图,就是太子乃是早产——前朝后宫的动作,就被这一条情报,简简单单地联系在了一起。
  或者,正因为早产体弱,甚至很可能夭折,才有了被册为太子的机会?
  那位北凉皇帝,心里永远只有他的江山,后宫种种不过是他拿来制约、平衡前朝的棋子,或许还要兑几颗子来换取前朝的利益。看他元后早逝嫡子夭折,高位妃嫔不是无出就是子女幼年夭亡,目前两个成年皇子母家都是微贱,就算后宫争斗本来剧烈,也未尝不是他有心计算的结果——就算觉得不忍,也最多就是叹一口气罢了。
  不过——凌玉城在暗夜中无声轻笑,天子无私情,作为主君,这样的心性倒是最好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里面有一个没有提到名字但是很重要的人,You Know Who……


第25章 为报倾城随太守
  次日,大军过剑门关。
  大虞皇室派出的送行人员到此止步,金吾卫、羽林军以及凌玉城携带的一干物资人口,浩浩荡荡近万人穿城而过。
  凌玉城负手立在剑门关面向大虞的城墙上,遥望南方,默默无语。身后四五步之遥,元绍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再往后,一群大虞文武官员、凌玉城的几个亲信下属远远站着,不敢上前打扰。
  踏入剑门关时,凌玉城突然提出,想到城墙上去看一眼。这话传到新任剑门关守将李远新面前,这个原先的宁武关副将期期艾艾,扭头去看大虞送行的使节。鸿胪寺少卿任君涛一脸为难,搓着手对凌玉城的亲卫队长陪笑:
  “这个……到底是城防重地……您看……”
  “什么城防重地!”贺留蓦地爆发了:“这剑门关里里外外,哪一处城防不是我家大人亲自筹划布置!看一眼又怎么了!大人他……”
  “大人他只是想登高望远,最后看一眼故国而已。”一张娃娃脸的奚军越众而出,静静加了一句,“怎么,这都不准么?”
  不等李远新想出托词,守卫磴道的士卒们已经默默低头,黯然让开了道路。
  凌玉城出神地凝望着。面前展开的是大虞最北面的土地,宽阔平坦的大道从地平线蜿蜒而来,曾经被战火蹂躏铁蹄践踏过的土地已经恢复了生机,时值七月,稻谷在风中摇曳成一片青翠,举目望去千里沃野如锦如缎。
  二十年来家国。
  三千里地山河。
  那是他曾经为之呕心沥血战斗过的土地,他曾经赌上了一切名誉地位乃至生命也要保护的土地,他曾成长于斯、歌哭于斯,曾经以为也必将葬身于斯,在这片土地上永远镌刻下自己的名字。
  还记得他初掌剑门将印,指着城下发誓“令胡虏一骑不得过此关”;还记得那年雪夜轻甲追杀百里,归来时城边小摊上热腾腾的羊汤;还记得在他铁骑庇护下的第一次丰收,当地父老献上的金黄新稻……
  还记得重镣之下接到圣旨,金黄云龙锦缎为地的旨意上明明白白写着,令他,和亲北凉。
  那日他跪倒筵前,一刀当顶直下,劈开银冠,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从此委身夷狄,再非华夏衣冠人物。
  凌玉城蓦地抬手。
  铿然一响,束发玉冠掷落在地,银丝盘成的冠胎扭曲歪斜,羊脂美玉片片飞溅;再一扬手,绾发的墨玉簪狠狠砸在城墙上,摔成数段沿着墙头滚落下去。
  反手握发,寒光一闪,满把长发齐齐截断。凌玉城右手还剑入鞘,举至齐肩的左手慢慢松开,身后北风劲急,指缝间乌丝被风裹着,一丝一缕离开掌心,散入城下的道路田野、树丛河渠,渐渐在视野里消失不见。
  元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远眺故国、抽簪掷冠、挥剑断发,凌玉城一直神色淡漠,俊秀的侧脸无喜无悲。唯有他随风散去满把断发时,元绍恍惚觉得,眼前人笔直的身躯中仿佛也有什么东西渐渐化做虚无,从他缓缓张开的指缝中一并逸出,丝丝缕缕吹落城下。
  “这是干什么?”
  “截发代首,永葬故国。”听到他沉声发问,凌玉城转步回身,向着他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去,声音低沉有如耳语。目光掠过他身前,乌黑的瞳仁深处没有一点光泽,那些曾经激荡在血液中的喜悦、愤怒、感动或者悲伤,此刻空空洞洞的,全然不见半点痕迹:
  “臣无状,劳陛下久待——”
  狂风呼啸,撕扯着城头旌旗一声声炸响。
  两人一前一后,缓步下城。凌玉城稳定从容的身姿步态一如既往,唯有从来严严整整束在发冠里的长发,此刻被宝剑割得零落,散乱地披在肩背上。元绍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被风吹得一忽儿紧贴脸颊、一忽儿高高扬起的发丝,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他停步。
  从城楼拾级而下的台阶幽暗湿滑,更不容二人并行。跟他们上城的大虞官员和凌玉城的下属们已经先行退出,此刻,狭窄的楼道里,只有他们两人一上一下站立。
  “你不必这样……”
  身后低沉的话音宛若叹息,凌玉城略略低头,默然无语。一双手从背后忽而搭上肩膀,十指蜻蜓点水般掠过前额、耳际,一缕缕替他收拢散乱的发丝,偶尔撩起贴着后颈的碎发,指节摩过肌肤的触感干燥而温暖。凌玉城安静不动地站着,须臾,满把发丝已教背后那人握在手里,五指深入发束细细理顺,跟着引了一段不知什么绳索绕过两圈,轻巧地把风中四散的头发系成一束。
  “好了,走吧。”
  转过弯的时候,凌玉城余光一瞥,元绍剑柄上常年挂着的银白剑穗,片刻工夫已经不知去向。
  近万军民逶迤成一条长龙,到得尽数离开剑门关,红日已经移过了中天。出城十里,大虞鸿胪寺少卿带着一干送行官员在班荆馆设筵,筵罢,酌酒相别。
  元绍不过随意点头还礼,举杯小啜一口就算全了礼数。那位少卿随即转到凌玉城身前,深深一躬,双手举杯,依足了历来送宗室亲王和亲远行的例行仪注正色祝道:“愿将军勿返。”(注)
  凌玉城脸色微微一白。元绍还在疑惑虞使这话来得有些奇怪,就听见凌玉城冷冷答了一句:“很好,我也不想回来。”手一扬,满杯琥珀色的美酒泼翻在地,退后几步再不开言。
  使节拜辞南归,元绍一行继续向北进发。剑门关地势险要,关城背后遮护荆襄沃野,面前两侧青山夹峙,唯有一条大道可以通行,雄关虎踞,山河表里。十几年前,出剑门关向北,十里之外便是盗匪丛生,马贼蜂起,不要说客商过境必须得多带护卫保镖,就是百姓也不敢离城过远耕种樵采。如今盛夏方过,道旁绿树成荫,极目望去,绵延群山上绿意浓翠如滴,风吹树稍静静生凉,从眼前一直铺展到天边。
  队伍又行进了五六里,山势中分,眼前豁然开朗。凌玉城一直被他的近身亲卫簇拥在中间,不时低语几句,身边人来来回回,忙得不可开交。看见先头部队已经踏进这片平地,他勒住缰绳,点马回到元绍身边,躬身道:“请陛下命两位将军约束队伍,臣有些事情要做。”见元绍点头允可,凌玉城调转马头虚抽一鞭,战马迎风长嘶,蹬开四蹄直冲到队伍最前方:
  “举旗,吹号!”
  身后两骑一左一右应声冲出,马上骑手都是单手控缰,奔到近前勒住缰绳,两匹骏马长嘶着人立而起。执旗人稳稳坐在马背上,手一扬,手中大旗深深插入土中,一阵风来,旗面在头顶刷地展开!
  那一瞬间,凌玉城身后的无数亲卫都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热泪盈眶。
  执旗人更不打话,单手一拎缰绳,硬生生凭着手力和裆劲,扯得那匹人立而起的骏马转了半圈,稳稳落地护住旗帜。这一手马术之扎实稳健,就是羽林卫那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汉子,看了也是暗暗点头。大旗招展,另一个骑手纵马上前,在旗帜下右侧勒马站定,昂首举号。
  号角长鸣,四野倾动。
  凌玉城背后,长年跟随的亲兵卫队左右分开,默不作声地从大旗两侧汹涌而出,四五百人纵马奔腾的气势,竟如千军万马齐至一般。再往后,押运着车队的骑兵们纷纷策马而出,跟着前方同僚的马队划过一个干净利落的弧线,面向凌玉城排成整整齐齐的队列。更远处,山峦谷地中,高亢激越的号声回旋相应,一列列马队从四面八方的山道上奔涌而出,马上骑兵雪色披风翻飞成一片连云,奔行之间,甚至倾身控缰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远处山头上角声才起,哥舒夜默不作声地一提马缰,向元绍靠近了几步。元绍原本看得有滋有味,见他这样倒是笑了:“这是干什么?”点马前行几步,冲着下方的平地一扬马鞭:“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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