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斛得意,这是男子汉的伟大胜利。作为胜利者应该大度,所以从此以后两人化干戈为玉帛,只不时再相互炫耀一下新近得来的战绩,炫耀完又偷偷溜到厨房去抢吃的,好似要把一辈子的饭都压缩到那几天吃完一样。
直到有一天,卫诚被卫国公赶出了家门。
“阿翁,你当真以为,当初卫诚被赶出去是因为卫国公为了保全他而做的戏?”
卫家被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抄家,卫家上下唯有一年前被赶出家门的长子卫诚幸免于难,老管家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庆幸,庆幸苍天有眼,叫卫家还留了这么条血脉存世。
“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管家老脸绷得死紧,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这是国公爷英明,再加上大少爷当年离家之时对这件事决口不提,他也就没怎么在意最初到底是为了什么将大少爷赶出卫国公府。
国公爷的意思只是叫大少爷活命,当初找的什么借口他又何必计较?
“阿翁,你在卫诚身边这么多年,难道就真没看出来么?”
“卫诚早就疯了。”
**
纹枢这几天看卫诚时总有些不自在,这人同他还是有血海深仇,他也还是没忘记国仇家恨,可是卫诚对他的百般迁就万般讨好,他却再不能如从前一样视而不见。
当然,只除了他叫纹斛回来伺候他这件事儿,卫诚一直没松口。
“卫将军说的话难道转身便忘了不成,你叫我随意处置纹斛生死不论,怎么,舍不得了?”
讨要多次无果,纹枢心中那股子不自在更明显了些,夜深人静之时合上双眼,总能感觉有人缩在他背后颤抖,压抑着,蜷缩着,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声抽噎。
该死,他那晚上怎么就不去别人房间发疯!
“纹枢,我已同你解释过多次,纹斛没有给我通风报信,亡国一事同他没有半分干系,他到底是你亲哥哥,你为什么就不能对他……”
“住口!你们狼狈为奸龌*龊成性,这般毫无理据的话我如何信得!”
卫诚不再跟纹枢争,他知道这样下去两人会吵起来,纹枢却不依不饶,他觉得自己不对劲,整个人都不对劲。他应该尽量顺着卫诚,放松他的戒备,然后寻找机会联系上父皇留下的旧臣,他的命是为复国而存,他不该做出这些不理智的举动。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同卫诚大吵了一架,或者,只是他单方面在骂卫诚而已,卫诚总是这样,对他百般迁就万般忍让,仅仅为了当初他曾站出来为卫家说过话。
倘若当初他没有冲动行事,如今怕是早成了刀下亡魂,整个薛氏皇族,最终也只会剩了他纹斛一个人。
卫诚想保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纹斛一个人!
“你不是想知道当初纹斛为什么不肯替卫家说话么?”
胡乱发*泄一通过后,纹枢心里那团火也消退不少,他不再怒目而视,不过一息之间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满身书卷气的皇子,眉梢微挑,说不尽的诗书风*流。
“你把纹斛交给我,我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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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的狗链儿纹斛半点不惊讶,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一分一毫都没浪费,吃得饱饱的,睡得足足的,就连身子也捂得热乎乎的,身上的旧伤新伤也讨来大夫瞧看了,他还狐假虎威地抢了不少伤药,全装盒子埋在了花园儿里头。
他这条命再下*贱,也还是要留着的。
纹枢见到纹斛时仔细地检查了一下他脖子上套着的环儿有没有锁紧,手上脚上的镣铐有没有变轻,当发现一切照旧之后,纹枢满意地点点头。
“跪下。”
他走到纹斛身后,刚抬脚想踹他的膝窝,却不想被这人抢先一步跪了下去。
“哼,孬种。”
纹枢瞧不上纹斛,打从当初他得势的时候就瞧不上,明明有那么好的先天条件却不知道珍惜,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一朝失势自然就成了个任人宰割的窝囊废。
然而当初看见他背上的伤口时,纹枢仍旧是吃惊的。
“我自来以为你运气大过天,没有母族庇佑单单凭借父皇宠爱也能在宫中游刃自如,如今瞧来,好似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纹枢蹲下来欣赏纹斛的窘态,每当想到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五哥如今竟沦为了他脚下的蝼蚁他就觉得快活,快活得要死。
尤其当他看见悲愤不甘的表情出现在纹斛脸上的时候。
亲哥哥脸上那毫不遮拦的嫉妒懊恼取悦了纹枢,他忘记了自己原本想掐他一把的打算,转而心满意足地坐回位子闲闲地举起茶杯。
“怎么,哑巴了?”
纹斛揉了一把脸,刚才做那表情做得他差点儿脸抽筋,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这技术明显退步许多。镣铐随着动作叮铃响,好似风铃在叫唤,也好似旁的什么在叫唤,反正叫得纹枢从头发丝儿到脚指甲盖儿都舒坦。
“你看到的只是假象,其实父皇真正宠的是你们。”
☆、第007章
薛家的江山,其实早就完了。
老头儿是个勤勉的皇帝,只是薛家的前几任皇帝太不着调,皇位传到他这一辈儿已经被蛀虫钻成了筛子,一动就往底下掉灰,任他一天只睡一两个时辰天天揪着大臣们商议对策除旧更新,到最后还是无力回天。
老头儿怕啊,薛家祖宗两百年前打下来的基业,先辈们创就的万世江山宏伟蓝图,到他手里就要断。
底下的大臣没法子了就跑来找皇帝哭,皇帝没法子了找谁哭去?找亲娘?他亲娘早下地里头给先帝暖被窝去了,没人能找,只能自个儿干着急。
人着急久了,是要变态的。
纹斛小时候的记忆其实并不怎么清晰,只记得他那会儿跟亲娘住在冷宫里头,约莫也是过得不如意的,突然有一天这老头儿睁着一双铜铃一样大的眼睛冲了进来,跟个疯子一样对他们母子拳打脚踢,那是纹斛第一次挨打,也是被打得最狠的一次,差点儿就被打死了。
如果不是亲娘替他挨了最后那一下,他早就死了。
娘亲让人用草席卷了不知道拖到了哪里去,纹斛就这样被老头儿带出了冷宫。
来时的疯子不见了,人前又恢复了那人模狗样的领头人。国库空虚,兵将暗弱,贪官横行,元老们拄着拐棍儿轮着番儿到皇帝跟前儿哭要他想办法,皇帝淡定从容好似胸有成竹地安抚一番,让人觉着他真有后招。
火烧眉毛了都不着急,定是有主意的。
元老们心满意足地走了,没过多久见着没啥改善又颤巍巍地叫人扶过来从皇帝这儿哭社稷。纹斛是不大喜欢那些个臣子的,尽管兄弟们都说这些是忠臣是良将是三朝元老,尽管别的皇子皇孙对他们敬之又敬。
他只知道,每次这群老不死的来他都要倒霉。
皇帝从臣子那边受了气,一面忧心社稷衰颓,一面忧心薛氏江山不保,忧心来忧心去,总得想法子找地儿宣泄,想来想去,却不知怎的就锁定了纹斛。
约莫是因为第一次揍他们母子时,觉着服务态度不错罢。
从小到大挨了多少打纹斛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每次挨完打老头儿就喜欢喂他吃东西,那不是寻常人所想着的山珍海味,而是续命吊气的药材。
把人参灵芝当饭吃,或许,这就是那些个兄弟姐妹们所说的恩宠荣极一时。老头儿提倡节俭,薛氏子孙一应用度简直能用寒碜来形容,如此这成日里穿金戴玉把高级营养品当零食吃的纹斛才会成为一个异类。
好衣裳别个都是穿了又穿,唯有他几乎不会穿第二次,别人羡慕他总能穿新衣服,他却羡慕别人,衣裳竟然能一直穿下去。
每次老头儿揍他都跟个泼妇一样,抓挠掐咬,头发也好,配饰也罢,想揪便揪,想砸便砸,衣裳自然也是随意撕扯的,撕不掉,他不耐烦跟个女人一样碰剪子,直接上匕首,割到肉也不怕,库房里的药材尽管使,味道掩不住就用最名贵的香料掺杂着,衣裳一层一层往上裹,任内里没一块好肉了,外边儿看来也照样光鲜亮丽招人恨。
纹枢听得目瞪口呆。
他心里有些畅快,可更多的却是后怕。
如若纹斛说的是真,那自己从前总在父皇身边晃荡……岂不是过了数次鬼门关而不自知?
纹斛说完了故事,乖乖退到一边。信息量太大,纹枢消化起来很困难,自然也没功夫理会存在感变得极端薄弱的纹斛,他想着想着,自然也替卫诚的疑惑想出了一个合理的解答。
纹斛在父皇的眼里连个儿子都算不上,纯粹是个发*泄愤怒的工具,一个工具去求情?呵,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自顾自地踱步到门前,仿佛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冷冷地瞧了眼缩成一团儿的纹斛。
“你恨父皇,所以就联合了外人来毁了薛氏江山?”
纹斛不回答,他只看傻子一样看了纹枢一眼。
“看在咱俩都姓薛的份儿上,我劝你小心卫诚。”
纹枢不以为意,他从来都摆得正自己的身份,国仇家恨,哪样都叫他跟卫诚势不两立。
“用不着你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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