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在哪儿?”
“回将军,薛公子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您如今身体不方便,夫人叫我们别多嘴,只自个儿日日与大夫同去探望。”
卫诚点了点头,随手扯了件儿外衣披在身上,□□着胸膛就这么去了眠竹阁。
眠竹阁曾经是阿宁的居所,后来纹斛一直住在这儿,再后来换成了纹枢,几经异主布置却仍按从前,连棵草都没少。
卫诚扯了一片竹叶在手中揉搓,眼底升起一丝怀念。
小时候纹斛总说种竹子最经济,幼时可以吃笋,长得不大不小可以叫那些附庸风雅的人赏竹品茶,一年四季赏个够,等长大了长老了,砍了削成竹篾,编个竹框采竹笋,或是削成筷子夹竹笋,如果运气好还能逮着几个竹笋虫,趁厨子不注意丢灶孔里烤,撇掉翅膀和腿脚就是一盘好菜。
而且竹子长得快,养得贱,是杀不尽的。
“到底是个胸无大志的。”
从小到大就只知道吃,不像个皇子,倒像是南方投奔来的灾民。
“卫将军既然来了怎不进来坐坐。”
思绪被人打断,卫诚心底涌起一丝不悦,却在见到来人时消散干净。
“我怕你在休息——大夫如何说?怎的几日不见又瘦了?”
卫诚伸手怜惜地抚摸纹枢凹陷进去的脸颊,此时的他比刚到将军府绝食的那会儿还要消瘦些,好容易因为纹斛养起来的肉,如今却是随着人走而加倍地还了回去。
“啪——!”
纹枢一把打掉卫诚的手,形容虽憔悴许多,一双眼睛却是难得清明,好似看透了许多一直未看透的东西。
“卫将军慎行,好在我是堂堂男儿,若换作别家女子,您今儿个怕是浑身长满嘴也同卫夫人说不清了。”
卫诚看清了纹枢眼中的疏离,略做联系便通了其中关窍。
“你还在气我因云娘疏忽了你?”
卫诚看着纹枢,深情且专注,好似这一辈子独独只看重这一人,从前的纹枢就是被他这般做态骗得迷了心智,如今回过头来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更可笑的是,时至今日他看见卫诚脖子上胸膛上缠着的绷带还是忍不住心疼,疼得揪心。
“卫夫人是将军明媒正娶得皇上御笔钦封的一品诰命,我不过是个亡国奴,有什么怪不怪的,将军言重了。”
卫诚还待说,恰逢此时云娘端了药碗过来,卫诚即刻转了热情的对象,一脸欣慰地接过云娘端在手里的托盘。
“熬药这些事叫下人做即可,你怎还是这般老实,你是我卫诚的夫人,该使唤尽管使唤,若有不服管教的直接打杀就是。”
卫诚将托盘放到一边,执起云娘的手检查有无烫伤,待到仔细翻过两遍才终于放下心来,如此小心,如此体贴,同当初对待纹枢一般无二。
纹枢看在眼里,熄了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痛苦地闭上眼,再次睁开来看,却发现卫诚端起那碗药微笑着向他走来。
他走路很稳,哪怕脚步再快药汤也未洒出一滴。
“喝了它罢,云娘亲自为你煎的药,早些好起来也好叫她少为你挂心。”
卫诚对自己的妻子十分满意。
她爱他,也会打理后宅,更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同他胡搅蛮缠,她关心他,也关心所有他挂念的人。
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做他的结发妻子。
卫诚欣慰地回望了云娘一眼,她笑着,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里心里也只望得见这么一个人。没有亲族,没有名利,仿佛生来只为爱他一人。
两人携手并立,要命地般配。
纹枢面带讽刺,接过卫诚手里的那碗药一饮而尽,心底的创口彻底封存,再睁眼时,已是一个崭新的皇子殿下。
**
孔善收到消息过后也没做太多表示,只叫人将云娘请了出来。
“狗皇帝同卫诚之间已出现裂痕,你再使些手段,别叫我安□□皇宫里的人白白牺牲。”
“你放心罢,卫诚的手下对狗皇帝的不满与日俱增,至于卫诚——哼,叛变过一次的走狗,你还指望他有什么忠心。”
云娘言语中的鄙薄引得孔善挑眉,
“卫诚纵然对不起天下人,可对你这位救过他性命的卫夫人可是用情至深——怎么,如此佳婿在侧,你当真舍得?”
云娘讽刺一笑,免不得回想起同卫诚初遇之时,他年少英俊,她情窦初开,年华正好,爱意萌生。
可这一切,到底敌不过天性。
“我救他?哈——你当真信这鬼话,当初我们两个被那群山贼围困,本是他挑衅在先连累我也被人嫉恨,待到力竭难敌重拳,却设计推了我这个弱女子去引开那些禽兽……纵使从前爱过又如何,卫诚这人,我恨不得生啖其肉!”
云娘咬牙切齿,她每每半夜醒来都恨不得将睡在身边的卫诚掐死,可她不会,她要亲手一点点撕碎卫诚给自己蒙上的所有光鲜人皮,叫世人亲眼看看他内里已腐烂发臭,恶心透顶!
“你放心,我早晚会让你如愿——六殿下近来如何?”
“已照你的吩咐叫他对卫诚断了念想,往后当不会再糊涂,只是……”
云娘面有犹疑,孔善也不催促,终叫她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六殿下不是辅佐上上之选,我听卫府之人说起过五殿下,传言是个会变通有手段之人,你既能往宫里安插人手,为何不想法子将人救出来?”
孔善笑而不语,云娘也不纠缠,她出来的时间不能长,该交换的信息交换完毕便急急赶回了卫府,留下孔善在京郊的宅院之中谋划布置,于暗处搅弄风云。
远处宫墙内。
“啊嚏——”
纹斛揉了揉鼻子,抬眼看天色,好似比早先阴沉了许多。
这京中风云,总消停不得。
**
“你那白痴师弟就是在那里头?”
京郊山上,一名白衣女子用剑柄指了指宫城方向。
“嗯。”
青衣男子点了点头,抓着鞭子的手越发紧了些——这个榆木疙瘩,不过为了句戏言,竟真的跑去刺杀皇帝了。
“哼,这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想教训人还是等把他救出来再说罢,走!”
☆、第022章
纹斛不爱挪窝,除非为了做些对一个人的生命十分重要的事——比如吃饭,比如上厕所——所以当努勒限制他出冷宫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每天起床,吃饭,遛弯儿,睡觉。
或者起床,吃饭,睡觉。
或者吃饭,睡觉。
日子过得规律而充实。
“你想玩些什么?我叫人替你寻来解闷儿。”
努勒看着纹斛这样都替他憋闷,打定主意非得给纹斛培养些兴趣爱好不可,纹斛想了想,灵光一闪过后向努勒伸出一只手。
“想玩儿李丰杨。”
努勒瞬间觉得自己头顶绿光万丈,举起胖爪往石桌上狠狠一拍——
“你想都别想!老老实实呆在兰桂宫!”。
纹斛老老实实点头。
“哦。”
然后日子又很有规律地回到了起床,吃饭,遛弯儿,睡觉上,直到有一天兰桂宫的床板底下长出来两颗人头。
一颗女头,一颗男头。
“哟,睡觉呢?”
女头对他笑,纹斛愣愣地看,下一刻脖子上狠狠挨了一记手刀,转瞬便晕了过去。
**
老管家最近很开心,他们家大少爷终于娶了妻子,虽说出身不高贵,可胜在性子好,模样也温顺,将来肯定是个好主母!
“今天晚上的酒,换成虎鞭酒!”
“把这菜换成韭菜!”
“汤给我换成鹿血汤!”
厨子怕将军被折腾死,只得大着胆子替将军消受了,一人喝不完就一厨房跟着喝,喝得一个个红光满面热血沸腾。
可他们都是光棍儿啊混蛋!
“赵伯,您可行行好吧!将军如今还受着伤呢,您这么个补法儿早晚要出乱子!”
“你懂什么!”
抱小主子心切的老管家胡子一撩,
“就是身子虚才要补!将军不受伤还用得着这些东西吗!”
语毕仍要厨子改菜单,厨子被逼得狠了,索性也顾不得许多,咬牙供出他那还没过门的媳妇——
“将军同夫人到如今都未困过觉,您叫他吃再多也没用啊!”
老管家听傻了,反应过来后抬腿就朝他腿肚子踹了一脚。
“胡说!将军同夫人的事你知道什么!”
厨子喝虎鞭酒喝得气血乱涌,一时也不怕了,当即冲着老管家吼了回去——
“我未过门的媳妇就是夫人房里的,她每日都替他们整理床榻,这事儿能不知道么!”
老管家被吼得后退好几步,最后索性不管这胡说八道的小子,转头直杠杠跑去找他家大少爷对峙。
他看着大少爷长大,少爷总不至于骗他。
他总不至于同纹斛那臭小子一样没良心!
老管家一路跑一路骂,这些日子卫诚没上朝,天天同夫人形影不离,卫府上下谁敢说两人感情不好,那样叫人羡慕的一对碧人怎么可能会闹出这样荒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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