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要是什么也不想了,还不让人宰割吗?想着身上的千斤万担,钟宁忍不住扶了桌面,桌上的什么滚了下去。
这一声叭啦,牵扯了他的心神,带动了另一方的声响。「宁宁?」
钟宁呀然,气自己的不争气,更气自己居然又错了一回。
那人怎么会走?他当然没走。如果他走了,他就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了。不想让他瞧见自己的样子,只能大喊。「不准过来……千万别过来……」
他干哑的声音像是鬼差揪着他的魂,殷昊承掀开屏风,一个箭步,三两下便将他整个抱起来。「宁宁,你怎么了?」
钟宁连摇头都费力,不敢直视他的眉眼,咬牙开口。「没事,别……管我。」他不想让他见着自己这样,绝对不要。
殷昊承将他抱进内室,就见他双唇紧闭,脸色白里泛青,浑身不止地颤动,让他忽然想起四年前初见时,他也是这样。「这是旧疾?」殷昊承执起他的手。
他为何这样问?钟宁抽着眉头,诧异地望着他。「中毒。」
「你可有药?」
「没。」钟宁在痛得几乎昏过去之前加了一句。「一会儿就好。」但下一刻,他忽然明白殷昊承的用意。「你……做什么?」感觉到他将自己的真气徐徐注入自己体内,钟宁心中充满疑惑。
但殷昊承没回答,只是道。「宁宁,闭上眼,睡一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怎麼的,忽然就寫得很悲了。
第21章 负心违愿(四)
他落了他的睡穴,两人合衣躺在医庐的病床上。
杨长老回到医庐时,正好瞧见自家门主搂着钟大夫沉思,虽然殷昊承从不讳言自己的性向,可,无论瞧见谁和谁睡在一张床上,都会让杨长老有些不好意思。
殷昊承见是他,也没有避嫌的意思,只是将钟宁往怀里拉,让他的脸掩在自己胸膛上。「杨长老有话跟我说?」
杨长老叹了一口气,就算大门主斜躺在床上,压低了声音,但那双眸子却是无比的深沉。 「杨箴有愧门主托付。」接着,便将自己知道的和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殷昊承没开口。所以,就跟四年前自己初次见他时一样,钟宁毒发了。有没有可能,昨天清晨他启门的那一幕,不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杵在门外,而是他痛得一夜未眠?他居然──这么晚才发现。
「门主,钟大夫……」杨长老本来就不是会说话的人,现下更是不知道如何张嘴。
殷昊承坐起,将床上的人合着薄被抱了起来。「我知道。」
除了看着门主将人带走,杨长老已无话可说。
*****
这一夜,钟宁睡得极不安稳。
过去的一切在他眼前流转,犹如走动的风景,无缘的曾经。
梦里面,熟识的人来来往往,每个人他都喊得出名字:母亲、大哥、三哥、朔风、翔意……甚至连父亲都见着了。
但,还有一个人。一个他不愿不许他进入梦中,却重要得不得了的人。
钟宁站在黑暗里,咬着唇,不让自己去想,但冰冷的氛围里,却注入一丝暖意。
殷昊承躺在钟宁的身侧,握着他的手腕,渡了几次真气给他,他一夜未眠,听着钟宁说着梦话,唤了许多名字,说了很多很多耐人寻味的话。
然后,他的梦话停了,断在某个奇怪的地方,接着,他开始咬唇,极用力地咬,殷昊承舍不得,将他的嘴扳开,将自己的指头放在他嘴里。钟宁颌了他一口,终究没咬下,晶萤的泪珠从他眼角滑下,一颗又一颗,接着一道又一地道泛流。
殷昊承舍不得他哭,轻柔地拭着,吻着。
钟宁将醒未醒,缓缓睁眼,殷昊承的绿眸入眼,让他想起多年前自己曾经做了好一阵子的梦。
「醒了?」殷昊承的手还搭在他的手上。
他的温柔和温暖都是真的,一直为他存在着。钟宁望着他,忽然明白为何自己这样全力抗拒、躲避,仍然无果。
「四年前的冬夜,你救了我一命?」
殷昊承点头。「是。」虽然那只是个无心的举动,却意外的续了他的命。
「我以为是梦,梦见自己将死,见了阎王老爷,还有,地岳──其实很温暖。」
原来,早在当年,在无意识里,他已驻进心里──那时的自己,因为活得太苦,求死不能,但他的怜悯却带给了他希望,活下去的力量。从那一夜起,自己便在潜意识里,追寻、渴望着他的温度,直到再遇见他。
你是对的,我果然喜欢你。
但他说不出口,甚至连抱他都不敢,只能用力地握痛手心。
殷昊承望着他,伸手将他抱得紧紧。「你身上的毒,真的无解吗?」
钟宁靠在他怀里,吸了一口气。「此乃至阴之毒,我八岁毒发至今,已经试了许多方子,其实,除了夜里冷一点,入冬后身体有些不适,几与常人无异。」
这是那门子的与常人无异?殷昊承光想,心都疼了。「现下才秋末。」
钟宁轻道。「今年来得早些。」事实上,一年比一年早。
「这样的你,要怎么离开?」殷昊承目色如墨,无光无影。「凤凰盟的暗语确是江湖一绝,但这里是伏龙山境,你认为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钟宁想起他昨日的话──这样对我,你真的不悔吗?「门主早知道我不能相信。」
「我知道的,你又知道吗?」殷昊承说得轻松,钟宁却听得心痛。「虽然你总是躲我,拒我于千里,甚至想要离开我,但,这真的是你的本意吗?」
「当然。殷门主并非我盟能够控制之人,我身为左使,当知进退。」虽然自己为了他玩物丧志,但,可以做的买卖,不能做的买卖,至少还有分辨的能力。
「当知?」殷昊承轻易地将他推倒,扑在他身上,一双深沉如墨的眸子闪着绿光,声音透着胁迫。「你试了吗?你何时试过?」
钟宁望着他,此刻的他又回到自己刚见他时的模样,孤傲霸气,无人能敌。感觉着他的重量与不满,他目光浅浅,淡然一笑。「门主是在暗示我吗?还是……」
殷昊承快速地用唇止了他的声音,钟宁从他热切而狂野的吻里感觉到他的怒气,他在离开钟宁唇畔时,声音低哑。「别再说了。」
一个再字唤起昨日种种,钟宁为此红了眼眶。即便他为自己的任性气极怒极,还是舍不得自己日后为了今日的失言后悔。
躺到另一侧的殷昊承低语。「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来非凡门三个月见证我是真是假。还差几日,你已定论了?」
钟宁精明地开口。「门主说过,条件我开。」
「你确定我输?你对我未曾动心?一点点喜欢都没有?」
一个又一个的问句,让钟宁只能咬唇。
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睁眼看着床板,没有开口。
等了一会儿,殷昊承忽然失笑。「其实,你手里的白玉不是门主的信物,那只是江湖上的误传。」他的声音轻轻淡淡地,却像落地的珠玉般有声。「那块白玉是给门主夫人的订情物。」
钟宁不敢置信地瞧着他,但殷昊承犹然看着床板,继续自说自话。「我从来不是受人控制的人,也不在意是否遵守门规。自小为了帮师父善后,我气过、骂过无数回,但我从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感谢他的安排。」
「宁宁,我不懂情爱,但,这辈子我定倾尽心力让你开心,过得顺心如意。」他顿了一顿。「你不能为我一试吗?」
钟宁睁大眼,眼眶发热,嘴唇咬得死紧,拼命地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但殷昊承不愿停下来。「你为阿柴做法事那日,我一路跟着你,听着你对阿柴说话。你要阿柴下辈子别再当剑,因为它当剑太沉太苦,你会舍不得。你对万物有情,对故人有义,分一点给我很难吗?」
怎么可能?怎么能够?钟宁的心裂了,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门主,只想跟告诉我这些?」
放在身畔的手被他握住,紧紧。「跟我一起,你才会过得好。」
钟宁苦笑。微微起身,侧过身子,朝殷昊承凑了过去,轻轻地吻了他的唇,在他惊喜的目光中,将一股腥甜的液体送进他嘴里去。
他在离开他唇畔时道。「我的血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
他第一次吻他,是为了伤他的心。第二次吻他,竟是为了下毒。
感觉到身体渐渐沉重起来,殷昊承眸子闪着怒气,握住钟宁右手的左手抓得死紧。「你以为……这可以挡我多久?」
钟宁摇头。「足够我离开伏龙山境。」
殷昊承冷笑。「你确定吗?」
「我希望。」钟宁瞧着他,眸子里的情意像是要溢出来一般。
殷昊承望着,怒气减了泰半。「宁宁……」
钟宁扬起嘴角,伸手将那双顽固的眸子掩下。「睡吧,好好休息几天。」他趴在他的胸口,着迷地听着他的心跳,接着费尽力气才将自己的左手扯回来。
从一旁的暗格里拿出那块白玉,放在殷昊承的手心。
「然后──忘了我吧。」
*****
背起阿藤,拿起阿桌,钟宁启门,还没走出非凡门,司徒一言和丁当已经带着门众立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