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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宁躺在床上,一度醒不过来。
当他睁眼,对上的是那双充满担忧的绿眸,俯下身子,将自己额头靠在他的前额上。
殷昊承微微起身。「昨晚睡得不好?」房里的被褥都是新做的,为何他的身子这样冰冷?
钟宁摇头。「应该受寒了。」
「今个儿休息,我会差人跟杨长老说一声。」顺便要他备药什么的。
但钟宁却推开他,利落地跳下床。「没事,出出汗就好了。」
殷昊承跟在他的身畔,看着他穿衣,顺手帮他系上衣带。「宁宁,别逞强。」
钟宁扬起嘴角,轻而易举地装出笑脸。「不是门主想的那样,我自幼身体就差,真要一直躺着反而不好。去练武场吧!今天,我不会放水。」
殷昊承看着他精神过头的表现,心里免不了担忧。
但,钟宁今日在练武场里表现出奇地好。
蓝毓秀走到师兄身畔,看着台上的人,每个人都瞧见这两人是牵着手走过来的。「这么快就合好了?」除了羡慕,应该还有满满的嫉妒吧。
殷昊承应了一声,不但没亏人,连话都没答。
正常的吃早饭,正常的进医庐,无论那项都正常到不行。
杨长老传来的讯息不假,可,为何他还是觉得不对劲?
取了萧玉瑞的画像,让蓝毓秀临了数幅,送到各个分堂去。
之后,殷昊承注意到司徒一言的眉头深锁。「晓风阁里传来消息?」
「是有关钟大夫的消息,但不是我们等的那个。」
殷昊承瞇眼。「说吧。」
众人在司徒一言的陈述中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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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殷昊承明显地晚了。钟宁回到园子时,正好瞧见他从另一头过来。
殷昊承没想进宅子用饭,自然而然地牵起钟宁的手,轻松地跃上屋顶,一会儿便离开非凡门,在一片黑鸦鸦的高大树林间越来荡去。
像是互相追赶着一般,在这四周无尽的林子,除了高大的树林外就是高大的树林,层层迭迭地,灰灰暗暗地,连一小片的星空都瞧不见。
但殷昊承就像是明白方向一般,轻快地在林间跃动,等到他俩停下来,钟宁已经被四周的气围弄得傻了,满腹心思被满天的星子吸引。
谁会知道在这样满山满谷植满树林的地方,天空居然如此开阔?
「好美。」
这不是钟宁头一次看见这样的美景,但,这与他先前看过的那个不同。
一大片犹如丝绒般的黑暗,缀着一闪一闪的宝石,徐徐风声拂过耳边,带来了森林深处的气息。
钟宁闭上眼,感觉着星光,还有远方讯息。虽然静,却充满了声音,虽然广,却让人充满了感动。缓缓启眼,钟宁迷蒙地笑了,转头看了一下身边的人,殷昊承的绿色眸子像是载着银色的星光,如梦似幻,炫目到让钟宁说不出话。
「喜欢吗?」
钟宁点头,由衷地道。「这么美的地方,门主居然舍得同我分享。」
他的声音清亮得像是歌唱,殷昊承心情跟着大好,拉他坐下来。「我的就是你的。」
这人总是这样,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好听的话,因为辩驳无效,钟宁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食物,在接过食物的片刻中,细微地碰到了殷昊承的指间,钟宁的手在那一瞬间怔在空中,然后,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仲秋的夜太寒,虽然手里的包子冒着烟,但带着微温的包子那比得上他的大手暖?然而,钟宁死都不会跟殷昊承承认,像他这样一个拒病人于千里之外的医者,竟会如此贪恋着他的温度。
若无其事地咬着包子,身畔的人儿已经靠过来,大手往他肩头一揽,头也跟着依过来。
「天冷了,你应该会很需要我。」错过能够向他献殷懃的机会让他觉得超损的。
又来了,又在那里说些不痛不痒的甜言蜜语。钟宁本来不想理他,但殷昊承接下来的话让他心头一紧。
「明天起,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办几件事,入冬回来。」
又要出门?而且入冬才回来?钟宁继续看着前方的星子,莫名的心烦意乱,只发了一声哦。
殷昊承已经很习惯他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但该问的还是得问。「宁宁,你不会趁着我出门,自个儿离开吧?」
「原来在门主心里,我就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该说,他本来就没多少信用。
殷昊承别有深意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
「不用。」
「好吧。」殷昊承自我解嘲地道。「别来送我了,要是你来,我肯定舍不得离开。」
钟宁飞快地丢下话。「我不会去。」
「真伤人。」但,也许这才是好的。殷昊承洒脱地道。「你不来也好,这样才不会太想我。」
第18章 负心违愿(一)
早上,如同往前般起床,梳洗,钟宁总会在空旷无大的门口站上好一会儿。再也没去练武场,没去跳大树,没看东看西。
也许,只因秋季的尾声,医庐特别忙碌。看病、煮药是少不得的,药草田的收割更是大差事。
钟宁这才知道,除了医庐前面这一片田外,伏龙山境还有另外一大片药草田,光是忙着采摘、晒干、烘制,每每弄到三更半夜。
虽然三餐都有人送,什么也不缺,但是,钟宁却吃不下。没时间深究自己的失常,只是日日地忙,有时,杨长老也会差他到门众家里出诊。
钟宁看着那些老老小小,偶尔,他会误以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在地人,像是这辈子都未曾离开一般。过去的一切彷佛是梦境,在这里,他活得太不像这几年的自己。
但总会有人要将他唤醒。
秋末的某一天,杨长老有事出门,让钟宁接了所有的医务,有人上门求诊。
钟宁坐了定位,右手一扬,便将丝线甩了过去,牢牢地扣住对方的手腕。「什么状况?那里不舒服?」
「我得的是心病。」
听到声音,钟宁抬头,对上来人,许久不见的柳舒眉坐在自己对面,面容白晰的他有越来越憔悴的迹象。
「你的病不是我能治的。」
「我知道,」柳舒眉缓缓地点头。「但我别无他法,只能来见钟大夫了」
钟宁咬唇,确定那两次的银子都已经收矻,瞇了眸子又道。「我那有什么好看?」他钟大夫有的,他柳公子也有,要看,自己回家看。
柳舒眉没答,兀自地说着自己的心声。「我爹已经替我定了亲事,年后就要完婚。」原来,这柳分堂主担心小儿子与葛家纠缠,为了让小儿子断念,竟越过大儿子,快马加鞭地替柳舒眉寻了亲事。
钟宁几日前便听闻此事,一点也不意外。「这话,你不是该向葛维文说吗?」
柳舒眉苦笑。「他已经知道了,从京城送信给我,他说祝福我。」
好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所以,你来找我?」钟宁收了他手上的丝线,撑起下巴。「你要逃婚?抢亲?还是将葛维文抓来痛打一顿?」
柳舒眉随着他的话语,将所有的项目都想了一遍,却发现自己什么画面也想象不出来。「维文这样待我,我已心灰意冷,无法再奢求什么。可那姑娘是无辜的,嫁给我会是她今生最大的不幸,奈何我爹不顾我的反对,已经向对方下聘,若我要反悔,只怕她的声誉受损,再也无缘婚配。」
「那你想怎么办?」
柳舒眉无语,连对上钟宁的眸子都不敢。
「柳家没法子解决的事,我就一定会有办法吗?」钟宁反驳。「万一真有万一,那姑娘想不开,闹出了人命,你又当如何?」
柳舒眉皱眉,一付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门主不在,只能过来求钟大夫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与殷昊承连在一起,钟宁倏地起身,凉凉地道。「钟宁只是个大夫,无法断定他人的婚配,柳公子还是请回吧。」
见状,柳舒眉叹了一口气,黯然离去。
钟宁好一会儿才坐下来。
他是怎么了?像柳舒眉这样的人,他本来就不想搭理,可是,怎么忽然就生起气来了呢?
下意识地走出医庐,在非凡门里转来转去,突然间,在某个房门前听见有人喊着自己。「钟大夫。」
是丁当,采办了不少林林总总的他,正领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着。
「丁护法。」
原来不想搭理他的钟宁发现对方的目的地竟是自己居住的园子。想也知道这是为了那件事。
「怎么不搬到门主的园子里?」说起来,他还真不知道殷昊承住在那个角落呢。
「钟大夫不知道吗?」丁当不解地望着他。「门主打小便住在这个园子里,前些日子钟大夫要来,门主才让了出来,之后一直睡在书房里。」说起这事,长老们不知道心疼了多久。「现在门主与钟大夫要成亲了,当然是把园子整理起来了。」
钟宁愣了一下,飞快地撇清。「那园子里面什么都没有,我还以为是专为客人备的。」
「钟大夫说的是。」丁当点头。「门主除了门务、练武之外,的确没什么想法。要不是遇见钟大夫,应该会孤老终生吧?」
钟宁心头一冷,胸口跟着闷了起来,连丁当等人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