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的味道起了,谢一鹭不雅地有些喘息,这样被廖吉祥的味道包围着,他贸然地意乱情迷:“没和人这样洗过脚吧?”
廖吉祥当然不回答,谢一鹭又越轨地撩起他一侧头发,小心翼翼地别在耳后:“你没尝过的,我都想让你尝。”
这是真心话,他心疼他的牺牲、他的忍辱,也可怜他而立之年没尝过床笫滋味的生涩,更多的是折服,是此人只应天上有的倾慕。
廖吉祥不说话、不表态,总有一种想跑的情状,谢一鹭死盯着他,舍不得移开视线那样地盯,然后弯下腰,两手慢慢伸进水里,一下把他的脚捉住了。
廖吉祥真是浑身都在打颤,不是因为被人碰了脚,而是握他脚的那个人:“松……你松开!”
谢一鹭不说话,仔仔细细地给他洗,脚掌、脚面、敏感的脚趾缝,他揉着捋着,根本是爱不释手。
“好了……可以了……”廖吉祥焦躁地牵他的衣袖,确实是洗了太久,谢一鹭不得不松手,这时才发现,手边没有脚巾。
“让你闹,现在连个拿脚巾的人都没有。”廖吉祥不悦地埋怨。
谢一鹭忙从地上捡袜子,捡起来胡乱把自己擦擦,旁边是一双便鞋,他踩进去,只踩进半只脚,然后站起来,对着廖吉祥开始脱衣服。
廖吉祥愣愣看着他,看他脱了外袍蹲下去,把袍子在膝盖上叠好,从盆里托起他一只脚缓缓地擦。那虽不是官服,也是他的衣冠啊,廖吉祥默不作声地打量这个人,心弦隐隐被拨动了。
谢一鹭捏着他的脚踝,宝贝地,像是抱在怀里,边擦,边拿眼在那上面流连,净白的、泛着水光的柔软皮肤,握在手心里生动温热,指甲修剪得恰到好处,脚窝很深,脚跟却小巧圆润,谢一鹭一定是疯了,飞快地,竟然用唇在足弓处碰了一下。
廖吉祥看见了,脚趾骤然缩起,可是因为暗,不大能确定:“你干什么了?”他惊慌地问,边问边把脚往回收。
“啊?”谢一鹭装傻,顺着他的力道,乖乖把脚捧上床,一转身,支吾说,“晚了,睡吧。”
廖吉祥狐疑地盯着他,想指责他放诞的行径,有些话又羞于出口,谢一鹭费力地踩着那双小鞋,蹭到书案去吹了蜡,回来经过布置好的大榻,他并没睡上去,只是从被窝里取了一只枕头。
廖吉祥瞧见,赶忙问:“你怎么不睡?”
“我睡不惯榻。”
他胡说,廖吉祥终于严厉起来:“不睡榻,就出去!”
谢一鹭没听到一样,蹭回来坐在床沿,羞答答地哀求:“我们一床被,头和脚倒着睡还不行么?”
他这样一说,廖吉祥就没话了,只要喊一声“来人”就能解决的事,他却妥协了,纵容了这个人:“把酒盘递给我。”
谢一鹭扭头看,雕花床架的隔板上放着一个小银盘,盘子上是一把壶,和一只倒扣的银盅:“你夜间饮酒?”
“晨必食乳,夜必饮酒,”说着,廖吉祥盘起他那条好腿,颇有些豪爽的样子,把盘子接过来放在褥上,“甘肃惯成的毛病。”
谢一鹭看他悠闲地自斟自饮,酒入愁肠时洒脱地仰起脖子,颌骨和颈项形成的角度极漂亮,长发随着肩臂摆动,轻盈得像一个梦。
谢一鹭情不自禁捋了他头发一把,可能是喝了酒,廖吉祥很直接地推拒:“别动手动脚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鲜活的反抗比之前那样羞涩的躲闪更让谢一鹭心醉,他馋呀渴似地盯着他和他手里那盅酒,像求着人喂的野狗。
“来一盅吗?”廖吉祥目光迷离地问,谢一鹭是厌恶喝酒的,这时却痛快地点了头。
廖吉祥便给他斟,边斟边吃吃地笑,像等着看他笑话的样子。
端起杯,谢一鹭才发觉自己的腕子在抖,可能是兴奋,也可能是紧张,他一股脑把酒吞下肚,猛地一下,他捂着嘴开始咳,边咳边痛苦地弓起背脊,廖吉祥给的哪是什么美酒,而是刀子一样割人喉咙的烈酒!
廖吉祥哈哈大笑,少有地那样开怀,笑够了,他扶着谢一鹭的肩膀,像对孩子对弟弟似的,用拇指帮他把嘴边的残酒拭净。
谢一鹭半窝在床上,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蜡烛光里那个模糊的剪影:“你喝这个,身子要坏的。”
笑声停下,静了片刻,廖吉祥轻得不能再轻地说:“不喝,心要坏的。”
像有一只什么猛兽轰然挣脱了锁链,从胸膛里咆哮而出,谢一鹭一把握住他的手,想说句“我暖你的心”,或是“别要酒了,我陪着你”之类的缠绵话,大榻那边忽然“喵”地一声,张大人叫了。
“猫在,”谢一鹭其实有些怕猫,拉了拉廖吉祥的手,“让人抱出去吧。”
“没事,”可能是微醺,廖吉祥毫无芥蒂地蹭着他的身体,“它是怪你占了他的床,明天哄哄就好了。”
“没想到……”谢一鹭凑着他,贪婪地嗅他鬓边的酒气,“你也养猫。”
“不养猫算什么太监,”廖吉祥又笑,这回是自我解嘲的,笑到半路,猝不及防说出了残酷的话,“夜里没猫陪着,一个人的被褥太冷了……”
谢一鹭夺过他的酒壶酒盅,藏到床底下:“不喝了,”他吹熄铺边仅有的一只蜡,屋子一下便黑下去,“睡。”他说,拽过薄被把两个人拢在里头。
他们真是头和脚倒着睡的,说要睡,哪里睡得着,尤其是谢一鹭:“养春,”刚躺下,他便叫,“你不问我为什么来?”
廖吉祥没应声。
他以为他喝了酒迷糊了,便掀开被,摸着黑去看那双脚,偷偷摸摸正要抓,廖吉祥出声了:“是听人说了什么吧,”那声音稳稳当当,清醒得很,“你们这些人,要喜欢,不过是听人说了什么,要厌恶,也不过是听人说了什么。”
这话谢一鹭好像明白,细琢磨,又似乎是糊涂的:“我以后每晚都来陪你,行么?”
廖吉祥翻了个身,没回答,谢一鹭胆大包天的,居然在被里把他的脚抓住了,抓住了不算,还往自己的怀里拉。
廖吉祥使劲挣,挣脱了右脚,坏的那只左脚却孱弱得脱不开:“你不要这样!”听口气,他像是怕,怕得急了,便央求,“你纳个妾吧,我替你下聘……”
“我不要妾,”谢一鹭没头没脑扒开了自己的衣领,那窸窣声廖吉祥听见,撑着枕头惊恐地往这边看,“不……不行!”
他以为谢一鹭要干什么寡廉鲜耻的事,至于怎么个寡廉鲜耻,他想象不出,纯是出于对性事的无知,他期期艾艾地乱缩乱叫,结果等着他的不过是一个温热的怀抱——谢一鹭是想用自己的胸口,把他那只烈酒都暖不过来的坏脚焐热。
廖吉祥剧烈地打了个颤,这是他生平头一次贴到别人的皮肉,贴到了,他才知道自己过去有多冷:“春锄,你……”
“嘘……”谢一鹭哄着他,温柔地在那脚上拍了拍,“明天再说。”
梅阿查夜里没怎么睡,天不亮爬起来玩了一会儿刀,卯时初刻穿戴好了,到廖吉祥那儿去吃早饭,屋门关着,值宿宦官和打杂的火者在门外站了一排。
“还没起来?”梅阿查皱眉头。
值宿宦官摇头。
“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听不出来,”值宿宦官照实禀报,“两个人好像……一直在说悄悄话。”
“开门。”梅阿查径直往前走,值宿宦官忙把门给他推开,一进屋他就看见谢一鹭,穿戴整齐站在廖吉祥的书架前,如饥似渴在看,见他进来,有礼地点了下头。
梅阿查不稀罕搭理他,廖吉祥那些昂贵的收藏他也不懂,大抵知道是有些好东西的,像前朝的赵孟頫盛唐墨迹帖、蔡襄诗表帖,时人的文征明临怀素自叙帖、李西涯帖、祝枝山真草帖等等。
他视线轻蔑地从书案这边往拔步床那边去,他知道廖吉祥在床上,他爱懒床,这个时候压根起不来,目光经过屋角那张大榻,掠过去,马上又扫回来,被子整整齐齐铺在上头,连个角都没翻。
他的脸凝固了,眼眶因为震惊而发青,火者们陆续进来,往桌上摆杯碟碗筷,廖吉祥听见声音,软绵绵坐起来,梅阿查忙往他那边看,及腰的长发墨似地泼在身上——他睡觉从来是不散头发的!动了动唇,梅阿查把拳头捏紧了。
“七哥,”廖吉祥看见他,倦怠地揉了揉眼,“今天不和你一起吃了。”
言外之意是让他走。梅阿查是个要面子的人,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从屋里出来,他气冲冲走了十几步,停下,心想廖吉祥不和他吃和谁吃,难道和那个寒酸的六品小官?他不甘心地又回去,这时后头有人叫:“老大。”
是金棠,穿着库里新出的荷花纹样贴里,笑盈盈朝他作了个揖,正要说句问安的话,廖吉祥屋里突然传出了争吵声。
值宿宦官和火者们一一出来,梅阿查和金棠擦着他们进去,屋子中央,谢一鹭气势汹汹在嚷:“……让人瞧不起,我看错你了!”
廖吉祥没回嘴,塌着肩,像是趋避他的锋芒,梅阿查是看不得他受一点儿气的,一脚踹翻了椅子,大喊一声:“谢一鹭!”
谢一鹭明白,他有什么资格在这个屋子发脾气呢,该说的说了,他闷头便走,梅阿查奔着廖吉祥去,金棠往地上一看,书架下头放细软的两只小铁箱被翻开了,露出里头带着压印儿的金锭银锭,是上个月都察院陈御史刚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