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经过孙家的努力,重新又与位于西州的裴家同上消息,才得知裴处根本没有死,一切都是谢彰的骗局。
“所以。”裴处郑重地看着谢忱,问道,“殿下,你可有君临天下的意愿?”
架着的笔,有浓墨自笔端滴落,在桌案上晕开一朵漆黑的墨花。
“裴家还没有倒。殿下只要夺回太子之位,裴家就能翻案。”
“不需要。”
“殿下……”
谢忱的一句“不需要”,令裴处腾地站了起来。他胸口怦怦跳,背脊布满寒意,正要追问,却听谢忱道:“不用什么太子之位,更不用什么君临天下,裴家能翻案,所有的事情都会得到了结。”
裴处倏地睁大了眼。
谢忱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我早做好了打算。谢氏当中,能做太子,能当皇帝的,不只有我一人。”
纸上,是锋发韵流,铁画银钩的一个“景”字。
第60章 【陆零】鸾凤鸣
西州的秋,带着边关特有的萧索。
气温一日比一日冷下来了,然想必这时候的京城,还是秋高气爽的日头,街头巷尾皆是这个季节特有的柑橘的清香。
西州没那么多的橘子,倒是有不少沙枣。瞧着不起眼,吃起来味道却不错。偶尔还会有从关外进来的商贩,卖一些当地种不出的草龙珠。
这样的秋天,对孙家姐弟来说,实在是陌生的厉害。
可过的久了,倒也就适应了。
谢忱的皇子身份,在经历了那日筵席一事后,终于被西州当地官员都重视了起来。陇右道不少官员都纷纷跑到安城,递上拜帖想见上一面。甚至还有某地的刺史,带了地契过来,要送他庄园,请他下榻。
这些人谢忱皆没见也没理。他好像就真的只是过来西州转一转,在西州新任刺史赴任后,便再没插手管过什么事情。只终日和孙家姐弟住在官驿里,偶尔外出转悠,却绝不走远。
别人都不知道,对谢忱来说,西州最吸引他的是关外的风光。但最重要的事情,是裴家的起复。
离开京城前,谢忱只在身边带了一二心腹,之后很快便有人从京城赶了过来,将宫里宫外的一些消息送来。这人,是之前在景明寺,始终跟在他身后的小沙弥尘乙。
如今还了俗,留了发,因为荤素皆用,倒是长高长胖了不少,成了谢忱身边最得力的帮手之一。查探消息,窃听秘闻,这些事他一人做得十分轻松。
“师兄,这是近半月以来,朝中的一些消息。”
尘乙从袖兜里摸出本册子来,恭敬地递给谢忱,“娘娘的身体入秋后就一直不大好。”
谢忱没有着急接,问:“病了?”
尘乙闻声抬头看了一眼,见坐在谢忱边上的孙蓬这时候满脸着急的看过来,低下头道:“入秋后受了寒,换了几副药都没成效。”
谢忱不语,方才接过册子:“你先下去休息吧。”
等尘乙离开,谢忱方才打开了册子,摊在桌子上,毫不介意地让孙蓬一道翻看上头记录的内容。
都是一些朝中的大事小事。虽然看着琐碎,却记录了每个被要求盯牢的对象的言行。
谢忱道:“京中如今变化诸多,宫中只怕并不安稳。王侑之虽不再冒进,可他心思缜密,如何会心甘情愿的作罢。不过是手里的棋一时半会儿下不好而已。”他翻过一页,视线落在谢禹的名字上,“谢禹手头上没多少能用的人,肯定要借王侑之的势。兴许这一次,不过等到宝应九年,他就会举兵造反了。”
重生前谢禹在宝应九年举兵造反的事,孙蓬自然没法亲眼看到,可谢忱是亲身经历过的,自然将那桩事情早早就与他说了个仔细。
裴家当初出事,明面上的心腹人马皆死的死,散的散。树倒猢狲散,听着凄凉了些,可也是人之常情。
但裴家经营多年,哪怕再忠君爱国,也有着自己的小小心思和防备——
裴家暗中藏了约莫一千来人,分别给了嫁进宫里的元后裴舒及贤妃裴絮。
元后的那五百人马,在谢忱懂事后便转交到了他的手中。裴家又另外给他安排了五百人手。这一千人,被谢忱安排在宫里宫外,担任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角色,也成了他的一千双眼睛,帮他看透这世界的各方神采。
裴絮手里的那五百人,不出意外,就是谢禹手里能用的第一批人。
也是那些人,谢禹带着杀上景明寺,不顾手足之情,以全寺僧人性命相要挟,逼他自尽。
谢忱一直不明白谢禹的心思。那五百人看着不多,可各个都是精英能人,是裴家为他们兄弟备下的左膀右臂。他在这些人面前逼死嫡亲的兄长,日后如何会叫人信服。
“谢禹成不了大气候。谢彰是被废了,但人还活着,也留在京城。谢禹想要太子之位,谢彰无论如何不会让他轻易如愿。”
孙蓬将目光从册子上移开,转向谢忱。
“除了裴家给的五百人手,他当初哪里来的人马举兵造反?”
“王侑之有私兵。”
“因为长州的那些金银铜矿?”
长州被发现的金银铜矿,实际不过是王家的冰山一角。
可任谁都知道,王家除了王侑之和王皇后,都是一些耽于享乐的废物。如果仅仅只是用于享乐,这些矿区每年的产量,就绝不会这么巨大。
唯一的解释,只有是养私兵。
“王侑之是个投机者,对于他来说,谢彰废了,就没了利用的价值。但谢禹很好用,哪怕日后谢禹登基,就是想要过河拆桥,以谢禹的能力,也绝无反抗的可能。”
孙蓬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同情谢禹。可他对那小孩实在没有什么好感,皱了皱眉头:“谢禹的事,要怎么办?”
“他是个要强的。没道理我不给他这个逞强的机会。”谢忱声音平平地说着,话罢忽而转向孙蓬,深深看了他一眼,“家书可看过了?”
孙蓬眼中浮起一丝笑意来:“看过了。祖父还托人一并将婚书也送了过来。我想着,挑个良辰吉日,就在这儿,给阿姐他们把婚事给办了。”
“不问过你阿姐的意思?”
“阿姐心里一直有裴大哥,只是有些胆怯。”孙蓬正色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阿姐总是觉得,自己毁了约,说好了等到十八,却还是嫁给了别人。觉得是自己对不住裴大哥,不敢奢想还能有什么将来。”
“裴处怎么想?”
“裴大哥想娶阿姐。”
“那就娶吧。”
婚书从京城送来,就代表了孙家的意思——孙裴两家的这门亲事,孙家一直记着,只要裴处还念着这门亲,孙家就愿意嫁这个女儿。
当然,如果裴处觉得孙娴已经嫁过人,并非完璧之身了,有了忌讳,孙家也不会逼他娶。
孙蓬做不了他俩的主,到底还是将婚书和孙家的意思都交给了裴处。
裴处拿着婚书,看着上头孙娴的生辰八字,竟抱着头哭了起来。
这个被押上刑台都没掉过眼泪的男人,在拿到这份迟来了好些年的婚书后,终于忍不住心头的悲痛。
裴处做事一向谨慎。这些年在西州所经历的一切,将当年那个略有些毛躁的少年,早已锻炼成了无人能撼动的顽石。
他几乎是背着所有人,亲自写下了通婚书。
这和孙家送来的婚书不同,完完全全是他一人的心意,是他想要求娶曾经的青梅。
他亲手将通婚书送到了毫无防备的孙娴面前。
那上头一笔一划皆是方方正正的楷字,看着十分正气和恭敬。
孙娴有些猝不及防,可拿着这通婚书,再看着端正地坐在自己面前,一脸紧张神色的男人。她咬着唇,别过脸去:“我……成过亲。”
“我知道。”
“还曾经失去过孩子。”
“我知道。”
“我不年轻了,二十出头。”
“我比你年纪大。”
孙娴握着通婚书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发颤。
她在东宫从来都是果敢的太子妃,哪怕再七郎面前,也并非只是一个娇柔的需要人保护照顾的阿姐。
可在裴处跟前,她却忍不住要退缩。
“你六岁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你能做我媳妇该多好。想想也是禽兽,可后来长辈们给我俩定下婚约,我又觉得十分高兴,迫不及待地想等你长大,娶你过门。”
“裴家出事,你来送行,说会等我到十八岁。其实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已经做好准备,要等回京后,去将来你嫁的人家那儿远远的看你一眼。要是你生了儿子,我就偷偷教他裴家的功夫。要是是个姑娘,我就护着她,在她嫁人前帮她打跑那些看想他的纨绔子弟。你说你要等我,我很开心。”
“我在西州十几年,看着你每回送来的信,我都在想,我的葭娘长成什么模样了,一定更漂亮了,身边一定聚拢了一堆惹人厌的苍蝇。后来消息断了,再通上的时候,你成了太子妃。那也好,将来你成为皇后的时候,我就算跪下来接旨,也能在心底安慰自己是在跪你。”
裴处带着浓重鼻音,说话时分明能听出情绪的不对,可他忍着,一点一点将这些年来藏在心底的情意说出口。
“你成过亲没事,那样你就比我有经验,更懂得成亲后夫妻之间要做什么。你有过孩子没事,那是因为缘分没到,等我们有了孩子,你就会比我更妥当地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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