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蓬看了看停在面前的马车,想到那被他教训了一顿,转头就不见的牟三,气得直咬牙。怕叫人看出动静来,他弯腰上车,一屁股坐在了里头。
车帘才刚放下,后脑勺“啪”地挨了一下打。
他赶紧捂住脑袋,唉唉叫了两声:“阿姐!”
“孙七郎!你找人教训牟三的事,真当别人不知道不成?”
孙娴恨铁不成钢地瞪眼看着孙蓬。
孙娴一双星眸裹着怒意,打那一下还不够,顾不上马车里还跪坐着身边侍奉的几名宫女,伸手就揪住了孙蓬的耳朵。
“孙七郎,你找人教训牟三的时候,就不能把事情做得干净点吗,竟然还留了尾巴,差点叫人抓着把柄!”
孙蓬原以为孙娴这是气自己偷偷找人暴打牟三,闻声才知道,她这是觉得他做事不够干净利落,留了痕迹。
“阿姐……什么,什么尾巴?”
孙娴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松开手转头冷道:“那几个收钱的小混混里,有个心思活络的,留了点证据,想要回头再讹孙府一笔。叫我派人抓着,教训了一顿,送到西山矿场做苦工去了。”
孙府一贯讲求的是仁义道德,即便是姐弟俩身为大理寺卿的父亲,也力求不以酷刑查明案件。
或许正因如此,才养出了重生前,那般一片仁心的孙七郎。
孙蓬有些吃惊地看着孙娴,不敢相信他前世一心要保护的阿姐,实际上胸有沟壑,手段了得。
所以,他前世究竟有没有好好看过孙娴?
竟然一直自以为是的觉得,他应该保护好自己一母所出的阿姐
孙娴冷凝的脸色渐渐舒缓开,她抬手扭了扭孙蓬的脸颊,叹道:“七郎,你我生在世家,肩负的责任和担子就比任何人都重。你我若一派天真,吃苦受累的,只能是身边的亲朋好友。”
“所以,七郎,阿姐要变强,你也要变强。咱们不能永远只当父辈庇护下的稚子。”
孙蓬微微颔首,孙娴眼里掠过一丝笑意,听着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忽然又道:“今日宫内鞠场有击鞠比赛,记得,到了那里,不要乱跑乱走。”
孙蓬低声应允,末了轻声问:“牟三……真是被我教训了一顿,然后自己跑了?”
他话音才落,就见孙娴脸色微变,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有人帮他离开的。但对方是谁,阿姐无从得知。”
孙蓬沉默,思来想去,也想不着会是谁动的手。只是比起这事来,眼下还有一桩事,也需得当心。
“阿姐,”他开口,“击鞠……你真的要去看吗?”
孙娴抬了抬眉:“为何不去?”
“球不长眼……”
“人长着眼呢。”孙娴轻笑,伸手揉了把他的脑袋,“别瞎想,这杞人忧天的,出门还怕天掉下来不成?”
孙蓬不语。
今日宫内的这一场击鞠,是大褚与前来送和亲公主的番邦小国小宛击鞠队之间的比赛。
重生前,也曾经有过这场击鞠比赛。这是一场对于阿姐来说,极其重要的比赛。
大褚民风彪悍,女子亦可参加击鞠。他还记得,在大褚与小宛的比赛后,观台上还有几名世家娘子自告奋勇下场,骑马比了一场。
也就是那一场,突然打飞的马球,惊到了阿姐,从而使得她掉了才怀上没多久的孩子。
他不能告诉孙娴,会有马球飞出鞠场打中看台上的你。
更不能在孙娴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告诉她,阿姐你怀孕了,不要去看球,有危险。
他无法想象被最亲的人当做异类的感觉,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保护阿姐。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一个劲地认为阿姐是柔弱的,是需要保护的对象。丝毫不知,在得知自己必须嫁进东宫,做这个太子妃开始,他的阿姐就在用另一种方式强大起来。
刚柔并济,这才是孙家的女儿。
马车在鞠场外停下,孙蓬当先下车,转身将孙娴小心扶下马车。
谢彰下马时,已有小内侍上前牵过马缰,另有人上前引领东宫一众人进场。
孙蓬是以东宫侍卫的身份,跟随入内,自然也就被安置在了侍卫该站的地方。
他找到位置站定,往观台上看了两眼,孙娴已经坐到了一众女眷中,陆续还有人过来,纷纷朝她躬身行礼。
入场的人越来越多,嘈杂声渐起,直到帝后携手而来,场内方才齐声行礼,嘈杂声渐渐平息,直至比赛开始。
一通鼓响,比赛开始!
孙蓬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场内。
鞠场上,鼓声激越,尘土飞扬。那些骑手们的胯.下骏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一匹都体格健壮,姿态优美。奔跑追逐间,马嘶声不绝于耳。
很快,有骑手抢到了球,当即击球入门,观台上顿时传来片片叫好声。
孙蓬站在一旁,眯着眼打量场上神采飞扬的骑手。
这场上的大褚骑手大多都是皇室近亲子弟,你争我夺间,谁也不让谁。就连观台上的男女看客,似乎都被他们所感染,纷纷摩拳擦掌,恨不能一起在场上驰骋。
这一场比赛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就以大褚骑手击球入门,迎来最后一分得以结束。
内侍见熙和帝满意地颔首,当即宣布比赛结果,几位骑手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朝着主位的方向微微躬身行礼,接受了来自天子的嘉奖。
王皇后忽然掩唇,不知说了什么,熙和帝缓缓点头,忽然道:“皇后听闻,在座的小娘子们平日里亦善击鞠,不知可有兴趣玩耍一番?”
孙蓬一听,当即眯了眯眼看向观台上的王皇后。
大褚民风开放,并没有前朝那般严苛的男女大妨之说。因此,王皇后这番提议,倒也不失礼,反倒很快得到了女眷们的回应。
不多会儿,便有世家小娘子自告奋勇地下场摆好了阵仗。
看着那些青春明媚的小娘子,孙蓬的脊背渐渐绷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住了那颗被内侍送到唱上的马球。
“喜欢吗?”身侧的人不知何时换了个,等到孙蓬听到声音发觉时,那人已经近到和他只有一拳的距离,“这里头的小娘子,你可有看上的,不妨回去将婚事定下来。”
“杨统领。”孙蓬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一双眼眸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平静地看向来人。
“在怕我?”杨威无谓笑了笑,微微侧过身,低头罔顾身后观台上的一群人,对着孙蓬的耳朵吹了口气,“出了次大亏,总算长脾气了。可惜,做事不够干脆。牟三那样的人,要么送的远远的,要么杀了,不痛不痒的打一顿,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报复手段。”
孙蓬下意识地睁大了眼,却见杨威敛眸冷笑,不由地压低了声音追问道:“牟三……是你送走的?”
“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孙蓬心头如有擂鼓。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被人丢到乱葬岗前,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刀光剑影后背,是面前这个男人冰冷残酷的一句“杀了”。
“如果是我做的,孙七郎,你是不是打算肉偿?”
杨威的声音暧昧至极,孙蓬抿了抿唇,别开脸。
“无论牟三是不是杨统领送走的,孙家子皆不会有委身于人,以此报恩的举动。”
他前世不会答应这些将漂亮男童视若玩物的家伙,今生更不会与这些畜生走近。
无论杨威再怎么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孙蓬都不再回头,直盯着场上动静,找寻那颗被人高高击打而起的马球。
也就在这一刹那,球被人重重一击,意外射向了女眷们所坐的观台。
“啊!”
直飞而来的马球,惹得观台上女眷们失声尖叫,纷纷抱头躲避。
身侧不知是谁绊了一跤,撞上孙娴。
孙蓬根本来不及冲上观台,就见着躲闪不及的孙娴被马球砸中,一下倒在了旁人怀中。
“阿姐!”
“太子妃!”
“二娘!”
观台上一片混乱。孙蓬直冲上观台,挤进人群中,一把将孙娴抱进怀中。
“太医呢?太医!”孙蓬大吼。
被人群挡在最外头的太医费力地挤到中间:“都让一让,让一让!不要围着,都让一让!”
太医搭了搭脉,反复查看孙娴的脸色,一时半会儿却是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太医,我阿姐究竟如何了?”
“去,掐太子妃的人中。”太医并未正面回应,反而找来医女伸手去掐孙娴的人中,试图把人唤醒。
主位处的熙和帝命内侍过来查看情况,场下比赛的小娘子们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生怕出了大事。
孙蓬无心应付任何人。他原本可以努力一把,在球飞起的时候,就冲上台救人。但是观台上的混乱出乎他的意料。
“太医!我阿姐怀着孩子,你若是不能立刻确定他没事,就去换别人来!”
留在鞠场的太医通常擅长的是外伤的诊治,他方才切脉,分明未能诊出孕相,见自己被质疑,当下就要出声反驳。
然而医女这时候突然尖叫起来。
“血!太子妃在流血!”
所有人闻声向下看去。
孙娴的身下,渐渐有血水流出,刺目的红仿佛在证实孙蓬说的话并未作假。
“快!快去请……”
太医一时也慌了神,当即向四面大喊求助,有一人却在此时递来了一枚药丸。
“这……”
看着面前的药丸,太医有些愣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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