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威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眉目间流露出悲悯。
他一说话,口中就呼出大团的白气来:“当初既然能捡回一条性命,又何必再来犯傻,活下去不好吗?”
孙蓬显然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杨威叹了一声,白气遮住眼前:
“我记得西郊附近有个乱葬岗?”
“是有一个,离这儿不远。”
回话的甲士声音听得有些耳熟,孙蓬费力地想要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去看上一眼,但额角的血已经和雪一起糊住了他的一只眼。半聋的一只耳朵,听不大清话语。
“把他丢到乱葬岗。”
“统领,不把这小子带回去给太子泄愤吗?”
“将死之人,别让太子沾了这份晦气。”
“是!”
孙蓬被人抬起的时候,心跳已经很缓了。
身边的甲士议论不休,零零星星的叫他听清了一些话。
他们要把他丢去乱葬岗。
西郊的乱葬岗,听说经常会丢一些犯了事的宦官、宫女的尸体。
他就要死了……
耳畔是或轻或重的声音,孙蓬的思绪随着心跳一点一点走远。
甚至于,当他被重重地丢到乱葬岗,身体摔到那些尖利的石头上时,本该出现的痛楚似乎也已不再存在。
甲士很快回去复命。
孙蓬就那样侧躺在地上,身下是冰冷的积雪和坚硬的石块,大片的雪花从空中如灰白色的蝴蝶,纷纷扰扰地落下。
雪地的冰冷混着难闻的腥臭,不远处还有草丛被拨拉开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带着低沉的呼吸渐渐靠近。
也许是野狗,也可能是别的,孙蓬已开始看不清,只能依稀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一点一点放慢速度。
月夜下,风雪大作,荒无人烟的乱葬岗尤其显得天高地远。不知是谁念起了佛经,声音低沉却随风飘扬,合着从天而降的雪,由远及近,踽踽而行。
孙蓬原本已经看不清东西的眼睛,似乎在这个时候恢复了视觉。视线所及之处,有一穿着素白僧衣的僧人,顶着风雪,提着手中一盏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的破灯,一步一步,踩着雪,朝这边走来。
那身雪白的僧衣,尘俗不染,即便是这么远的距离,孙蓬却觉得自己闻到了风雪中那熟悉的淡淡佛香。
他吃力地笑了笑。狂风忽然大作,那盏破灯似乎终于支撑不住,熄灭了……
*****
孙蓬睡了一整夜。
前半夜睡得不大踏实,梦里头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孙家刚出事的时候,自己满身狼狈,被谢忱救回景明寺,一会儿是谢忱帮着他收敛了孙家百余口的尸骨,一会儿又是他在寺内养伤一年,与谢忱朝夕相处,心生情愫,却不得不在佛祖面前发誓此生除却报仇,不去奢望任何感情。
到了后半夜,他终于迷迷糊糊的入睡,丝毫不知房门外有人来了又去。
一觉醒来,孙蓬掀了身上的被褥,左手手指还包着,稍稍一动,就有些疼。他只好抬起右手,五指埋入头发,长长舒了口气。
这一晚睡得浑身是汗,汗津津的,有些不舒服。
孙蓬正要下床,房门被人轻轻叩了两下,枸杞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七郎?七郎醒了吗?”
“醒了。”
“七郎快出去看看吧,大人们都回来了,脸色不大好,似乎是宫里出事了!”
第16章 【壹陆】藏血书
宫里出事了。
这是满朝文武,无论是否曾在前一夜,于宫中为皇帝祝寿的大臣们心里一致的看法。
京城内外,就连前一晚热闹欢腾的百姓都知道,宫里头出了事情。恐怕还不是小事。
孙大学士是国之肱骨,这番年纪,论理不应在寿诞上停留一整夜,直至天明这才回府。
孙府的马车回府的时候,街头巷尾因老爷郎君早一步脸色难看地回来,得了吩咐出来打探孙府情况的下人们,看清了孙家父子的脸色,慌忙往回跑,急着把情景形容给主人家。
孙大学士一回府,带着身后的几个儿子,径直回了书房。
孙蓬洗漱罢,先去给祖母请安,在两位小婶子跟姨娘们的叮嘱下,匆忙赶往书房。
孙蓬昨夜梦里闹腾了一晚,醒来时精神本就不好,可一听枸杞说宫里出了事情,他哪里还能萎靡,迈开的步子又快又大,身后的枸杞压根追不上他。
等到了书房外,长辈们贴身侍奉的下人都站得远远的,另有护卫持刀把守,严防隔墙有耳。
见此情景,孙蓬心里没来由咯噔了一下。
又是和前世截然不同的事情!
他托了人去通报,直等着书房内传来老太爷应允的声音,他这才深呼吸,推开门往里头走。
屋内,父亲与两位叔叔都在,此时面沉如水,捧着茶盏,却无一人低头品茗。
寻思着该如何开口,孙蓬低头,先行请安,完了这才犹豫道:“祖父,宫里可是出了事情?”
老太爷垂着眼帘:“嗯。”
孙蓬低声问:“七郎斗胆,还请祖父告知,昨夜宫里头究竟出了何事?”
熙和帝膝下如今只有谢彰一个成年的儿子,且早已钦定了太子之位,显然不存在什么逼宫一类的事情。
而几位王爷,又早早离开了京城,此番回京祝寿,所带的兵马也不足千人,成不了什么气候。
那么宫里能出的事情……又会是什么?
老太爷的面色凝重起来,却依旧是一言不发。
孙蓬不敢再问,当即扭头看向父亲和两位叔叔。
两位叔叔虽在宫中任职,却并非是什么尤其重要的位置,唯独父亲不同。孙蓬看着他,心里一点一点发沉。
孙君良手里的茶盏握了很久,久到已经彻底没了温度,这才转手放下:“七郎。”
“儿在。”
“你可还记得,当日在书房,你曾说太子私设淫祠,掳掠少女,供人取乐?”
“儿记得。”
孙君良点头:“昨夜宫里的确出了事,是太子的事。”
孙蓬缓缓睁大眼,心底有个声音就要呼啸而出,他听见自己开了口,一字一顿问:“可是太子的恶行被陛下所知了?”
他的话音落下,书房里一时间沉寂了下来。父子四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孙君良握了握拳头,转而看向孙老太爷。
其实,就在宫里出事的那一刻,他们脑海中第一瞬间不约而同想到的,都是担心是不是七郎急功近利,为了对付太子,未与他们商量,私自动的手脚。
但是此时此刻看到七郎的神情,却分明也是刚刚得知。
老太爷与孙君良对望一眼,转而将孙蓬招到面前道:“七郎,你要记得,在东宫的每时每刻,都要照顾好二娘。”
“七郎知道。”孙蓬道,“祖父,是太子私设淫祠的事……”
“白日里神像巡游入宫,到了申时被送出宫,唯独一尊有僧人手捧的宝瓶观音像被留在了宫内。”
宝瓶……观音像?
孙蓬的眉头渐渐皱起。
“那尊宝瓶观音像制作奇特巧妙,一看便知不是寻常寺庙供奉得起的。到了祝寿献礼时,那尊宝瓶观音像由尚书令带着王家小娘子呈送上来。”
老太爷话罢,孙君良便接着道:“只是没想到,在王家小娘子将手里的宝瓶观音像展示过后,接手的内侍一时不慎,未能拿稳将那观音像砸了。”
大褚如今的尚书令王侑之,乃是王皇后的伯父,亦是熙和帝的左膀右臂,极其得太后的重用。
当年,也正是这位大人,才令太后因僧人的一句话,不惜将少有才学,并未做错过什么事的谢忱送入深山古寺,出家为僧。
元后被废前,全大褚都知道,裴家是外戚,但裴家在仪凤元年,也就是谢忱出家的那年,裴家活罪,因裴家曾为朝廷立过大功,故而死罪能免活罪难逃,阖府被流放西州。
之后,贵妃王晏君成为继后,王家旋即从朝臣,一跃成为了令人不能望其项背的外戚。
这些年,弹劾外戚跋扈的奏折从未停过,有时甚至会像雪花似的被摆在熙和帝的面前,但那一位似乎从未想过要整治他们。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孙蓬都觉得,但凡有什么事碰上王家,似乎都只能叫别人倒霉,熙和帝就好像打定主意,要毫无原则地包庇王家。
但这次……
“那尊宝瓶观音像砸了之后呢?”
二叔孙君玉这时候接过话:“那观音像被砸了之后,裂开的观音莲座内掉出来一卷东西。失手打翻观音像的内侍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看到那卷东西,就好像捡到救命稻草,捧着就连声求饶。”
孙蓬想了想,知道前世没有这一出,一时只好继续问:“掉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是血书。”
孙君良声音低沉,看着孙蓬道:“那是一份血书。”
寻常人谁会往观音像中藏血书,且又有谁会知道,这尊宝瓶观音像,做工如此精巧,竟然还内藏玄机。
想来,王家并不知道会有这么个情况。
在那卷东西被熙和帝身边的内侍接过,双手呈送上去时,孙君良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在场的王家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尽管还不知那里头究竟是些什么,但对他们来说,无疑都紧张了起来。
“昨日寿宴上,当年与废后姐妹先后入宫,如今已贵为四妃之首的贤妃坐于陛下右侧,在看到陛下展开那卷血书后,当场惊呼‘血书’二字,以至于宴上众人皆知那王家所送的观音像中,藏了一封明显有意为之的血书。王皇后虽出声劝慰陛下不必在意,却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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