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上前,张福海不是先去看地上的纸条,他三步并做两步去扯开门,只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从眼前掠过,窜上了房顶。张福海不会武功,自然不能追上前去,这才俯身拾起了纸条,看来来者也是不简单,宦官本应该都是不识字的,只不过乔钦请人教过张福海些书,想来她当时便是不想让张福海入宫吧,但这些事是不为外人所知的。纸条上书“焕玉台一见”,一共五个字,显然对方是确认张福海一定看得懂的。
烦心事又多了一件。
麻烦既然接连不断地来了,张福海不是个擅长躲来躲去的人,况且对方对于他这了如指掌地程度,也不见得是能躲过去的。焕玉台离着昱央宫的距离要走上一会儿,张福海脚下的步子也不急,今夜服侍在北苑的人其实并不多,可这宫里却一下子空荡了不少。宋映辉尚未立后,也没有自己妃子,后宫里养着的都是先帝的老太妃们,所以这皇宫里正经的主子总共就只有那么三位,最多再算上一个怀山长公主。如今这些主子们都聚在北苑里,剩下的人自然是忙着偷闲去了,焕玉台这平时就不见人的地方有谁会来呢。
风吹得四旁的枝叶沙沙作响,张福海还猜不出究竟是什么人相约,也不愿意多去费些心神。焕玉台周围不过寥寥点了几盏灯,微弱的亮光驱不走多少黑暗,这黑暗里发生些什么的话,也不会有人察觉得到吧。为什么还不放烟花呢?张福海想着之前桃雀兴致勃勃的模样,也有些盼着那烟花快些把这夜空点亮才好。
负手而立,张福海听见身后传来“嗒嗒”的毫不避讳的脚步声。没有转过身去,等来人绕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张福海才低头看着这个人,他就快要把这人忘在脑后了。
“张公公,您来得可真是早,我走得慢,您可别责怪秋笛啊。”秋笛还是跟之前一样,明明心里满是算计,笑得却是娇羞可爱:“您没把我忘记了吧?”
“没有。”张福海说,他注意到秋笛话中微微带喘,大概是步子走得很急,这个时辰还要见他,是为何?
“真的?秋笛能被公公记在心里,可是高兴得不得了呢!秋笛也是经常想着公公您呢。”秋笛手持一条鹅黄的帕子挡在嘴边,瞧着更像个小女儿。
张福海深深地皱了皱眉头,秋笛的话听在耳朵里总觉得刺耳,这般月黑风高,怎可能是为了这些小心思,秋笛越是坦荡,张福海越是提防着。
“哎呀,公公还真是不爱说话呢,秋笛好久没见到您,您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呢。”秋笛一边用眼睛上下扫视着张福海,一边一字一顿地说:“真可惜。”
“所为何事?”张福海不会惧怕一个较小的女子,可他也不想与她多说。
“自然还是我家主子的事情啦。”
“谁?”
“这个嘛,”秋笛的眼睛一转,裂开嘴笑说:“秋笛可不敢说。”
“我没有什么能如得了那位大人的眼,还请代为转告。”事情要是能一句话解决就好了。
“这句话您亲自去和我家主子说嘛,这么长的句子,秋笛记不住的。”
“那位大人为何要见我?”
“秋笛不知道。”
秋笛是一问三不知,偏偏还一再要张福海去见她家的主子,实在是不知背后究竟是怎样的人物、抱着怎样的意图。先是奇怪的老头,又是个不明身份的大人物,张福海人生中近二十年第一次这么引人注目,这些人是为了什么而来?
“敬谢不敏。”
秋笛听了张福海的话,像是耍小性子一般嘟起嘴来,不高兴地说:“您可真是为难我了,主子会生气的,您就一点不心疼我吗?”
这话要是从普通小女孩儿的嘴里说出来,准是对着情郎撒娇的感觉,可这情这景之下听到这些话,张福海只能想到自己最大的秘密,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姑娘自重。”
“嗯?难道您不喜欢秋笛吗?”
“如何喜欢。”
秋笛也不扫兴:“您不喜欢秋笛啊,那主子会赏别的姐姐给您的。”
“内侍之人,不作他想。”
“您莫急,主子她是懂的。”秋笛一副惋惜的表情说道:“总在宫中呆着您是压抑久了,不会以为自己真的跟那些去了势的阉人一般吧?”
张福海已经猜到对方对自己了解得深入,被点破这点也没有什么值得惊慌的,只道:“说笑了。”
“哪里是说笑呢,主子既然对大人有意,肯定是不会让您在这儿白白浪费这好时候了。”秋笛继续说:“若是主子身边的人您一个也瞧不上,天下的女子还多得很,您只要跟主子开口便是。”
“我无心于此。”
“哎呀!不要说得这么绝对的,这事情啊可不一定!”秋笛神秘兮兮地一笑:“主子对姐姐们平日里教导得好,您要是试试,也许就沉醉温柔乡了!主子手下的人,要身段有身段,要相貌有相貌,且不说您和姐姐们成一段佳话,以后享尽天伦之乐的,单单是留着服侍您,也是极好极好极好的。”
张福海脸色冷得跟寒冬腊月里的铁锅一样,也奇怪秋笛对着这张脸也能毫无羞涩之感地大讲些带着荤味儿的话。
“我……”张福海忍不住开口去阻止秋笛继续说下去:“真的无心。”
“啊?”秋笛吃惊地张大了嘴,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您不好女色的话……别的也可以跟主子说的……”
虽然意思是没有错,秋笛嘴里的话张福海听着还是别扭,之前那古怪的老头说他无后,如今又被说是不好女色,张福海想也许他师父当年听到这些的话,就不会拼命保他个完整之身吧,好似也无甚用处。
“唉……总之啊,您可真的先去见见我家主子吧。主子要是对您有什么险恶用心的话,何必让我来劝您呢,直接抓了您去不是更省事的。”秋笛难得说句朴实的话,就是不知道安得什么心。
秋笛看着年纪是不大,却也是个十足的人精,一番胡搅蛮缠里面又是拉拢又是威胁,还不忘给自己的主子树威,偶尔说些过火的话,还有一张天真的脸顶着。张福海在心里送了“好奴才”三个字给她。
“今夜不便打扰。”不搪塞一下的话,秋笛还能再说上几个时辰。
“主子知道您今夜定是累了,她让秋笛过些天再邀您过去,今天啊,算是派我来跟您打个招呼的。”
这位大人真是步步为营,张福海想。
“有劳了。”
秋笛坚持说要送张福海离开,张福海知道她的心思,不多推辞,借着月光就往昱央宫的方向走去。今夜里他是遇上了不少的事情,脑袋里很混乱,混乱到他都不知道过去的日子是怎样度过的。老头也好,秋笛也好,都是早就出现在他眼前过的人;生身父母的事也好,非阉人之身的事情也好,也不是这一下子才突然生出来的事端……张福海真的不知道自己揣着这些事情,之前的每晚都是如何入睡的。
为什么还不放烟花呢?
张福海最后只能想到这个。
虽然天气是热的,不过夜里还是风大,张福海一路从焕玉台走回昱央宫也有些冷。又一次劝着自己不要再纠结于无解之事,早些休息,张福海低垂着眼睛走进昱央宫门前的灯火里。有一个滚圆的身影正在焦急地东张西望,一看见张福海就赶紧迎上来截住他,带着一脸的责怪和惶恐:“你到哪里去了!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你快去看看陛下!”吴盛德捏着嗓子说道。
第二十一章
“陛下今夜遇到什么事情了?”张福海倒也不慌张,他稍作分析,问道。
“哎呦喂!事情可大着呢,大着呢!”吴盛德说话的时候本来就有七八分是夸张的,现在他的脸都皱作一团,藏在肥肉里的五官都要看不见了:“今天陛下可是把太皇太后和太后她们二位都给得罪了!”
“得罪……陛下做了什么?”
“说来话长着呢,再说咱家也不是很清楚这件事啊,但咱家可从来没见过陛下发火呢!”吴盛德伸手扯扯张福海的袖子:“先跟咱家去看看陛下吧,陛下现在呆在屋里是谁的话也不听,真是急死咱家了!”
“是。”
一早猜到宋映辉不是受了什么伤,不然以吴盛德那德行怎么能老老实实在门口等着张福海回来呢,铁定是要趴在宋映辉床边嚎啕大哭、以示忠心的。吴盛德说话罗里吧嗦,一句话里还要嚎上三声,张福海听明白今晚的事情还着实费了一番耳力。若说事情的起因,还真是跟宋映辉没有半点关系,可偏偏他最后成了发了最大脾气的人,这恐怕是因为这事跟怀山长公主有关吧。墨邑长公主落水昏迷,在她身边最近的人就是怀山长公主,又有人说之前听见两人似乎起了争执,尹太后闻声而来,费是要把怀山长公主扣下不可。怀山长公主也不知是怎么了,冷冷地瞧着尹太后一句话也不说,还是尹沉婴出来打了个圆场。但尹太后更是不乐意,劈头盖脸地又训斥了尹沉婴几句,当然不忘了冲着怀山长公主放几箭。这话啊,被匆忙赶来的宋映辉听去了,约莫着是看不得别人欺负他皇姐,跟尹太后理论了起来。宋映辉年轻气盛,尹太后心高气傲,理论着理论着事情就闹大了,最后还是把太皇太后请了过来。太皇太后的心思不知怎么想,责备都落在了宋映辉身上,也没放过了怀山长公主,在气头上的宋映辉又是怒气冲冲又是委屈地反驳了几句,太皇太后只丢下一句“你们姐弟两个没人管着,就越来越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