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也连个媳妇都没有,这要是对上一屋子的女人,你不虚吗?”
刚才一直蹲在刘三武旁边吃饭的青年人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手里的筷子停顿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接着吃。
“你他娘的就知道胡说,你他娘怎么知道我虚啊!”
刘三武眼睛一横,眼白露出来大半,一脸凶相,可是他旁边那人只顾着低头吃饭,看都不看他一眼。
不知是气不过还是怎的,刘三武右手抓着碗,左手就要去推搡那青年人,青年人还是吃着自己的饭,不去理会张牙舞爪的刘三武。
刘三武大概是觉得自己被青年扫了面子,骂骂咧咧的声音更大了,伸手拽住青年拉拉扯扯的。
青年人不耐烦地挥开刘三武,刘三武又纠缠上去。
这一来一往的,刘三武就把自己手里还拿着东西的事儿给抛到脑后去了,魏元宝看着他手中的碗,怕刘三武不小心摔了,正要开口提醒他,谁知刘三武正好被青年人一个抬手,狠狠打在右边的手臂上,他呆愣了一会儿,然后整个人疼得一抽,右手一抖,大半碗饭就不偏不倚,正中命根。
魏元宝来不及细细品味刘三武那一声惨叫,先是赶紧用手捂住眼,他怕刘三武要扯开裤子来看,都忘了手里还抄着一双筷子,差点戳到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魏元宝才把手从眼前拿开,人还都愣着神,刘三武还捂着裆下倒在地上翻滚,嘴里不断嗷嚎着。刘三武本就是个爱夸张的人,这时候更是跟青年怄着气,叫得一声比一声惨痛,四周都已经有些人向这边张望了。
魏元宝正担心会引来麻烦,就看着有人从高墙上的门里进来了。
为首的是个宦官,后面跟着几个身披铠甲的低着头的护卫。
那宦官年纪不大,约莫着还不到二十岁,一只手里头拿了个拂尘,另一只手里头捧着个暖炉,穿一身深蓝色长衫,外头还罩了一件缎子披风,领口镶着一圈兽毛。魏元宝有些羡慕地看着那身衣裳,他觉得穿起来一定很暖和。
不过当魏元宝注意到这人的长相的时候,他又觉得更加羡慕了,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为什么就有人能生得那么好看呢,居然比桃花还更加好看。只是盯着看了一小会儿,魏元宝便发觉那人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赶紧低下头猛吞饭。他被那双沉静的眼眸一看才觉得自己好像太失礼了,想来这也是个他惹不起的人。
这个让魏元宝看得移不开眼的人叫做张福海,是皇帝身边一个服侍的太监,年纪确实不大,今年也不过刚刚十九,但这宫里大部分人见了他还是要恭恭敬敬称一声“张公公”,因为他师傅便是杜堂生杜总管。
张福海最初往那边看的时候确实是因为魏元宝的视线,在宫里做事的人多半都是机敏的,不机敏的多半都已经死了,剩下的那些不见得能活得长久,这是个一不留神就会掉脑袋的地方。张福海年纪虽轻,但却是跟着杜堂生那种老人精长大的,阅历自然是不一般。
被魏元宝这么傻愣愣地盯着看,自然是隔着很远也能察觉到的,不过视线刚往那边一转,就被捂着双腿之间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刘三武填满了。
张福海只是眯了一下眼,就立刻有人过去把刘三武从地上拽起来押到张福海面前,然后一把把他按到地上,这一下子的力气足够大,冬天人的骨头本来就是脆生生的,刘三武的一双膝盖就这么直直戳在地上,这一跪便不知道是不是还起得来,刘三武一下子就被吓跑了神,愣是一声也没吭,只是一个猛劲儿把脑袋往地上一磕,尽管他不晓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事。
又有一个侍卫上前来,用带着泥的靴子踢了踢刘三武的脑门,示意他抬起头来,连眼皮都没动地随意打量了一眼他满是灰的脸,又使劲往上踢了踢刘三武的脑袋,要他跪好了。
“你在做什么?”
张福海不急不缓地开口,他的声音要比寻常的宦官低沉许多,但甚是清冷,听得刘三武头皮都发紧,赶紧把两只手撑在泥土地上,低垂着头不停重复着“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他努力向上抬着眼睛,可是最多只能看到张福海的下巴。
听着刘三武这么说了几十声,张福海才阖眼叹了口气:“只是问你话而已。”
话音刚落,刘三武一下子闭了嘴,只是剩他急促的抽气声和牙齿打颤的声音怎么也收不回去。
张福海就眯着眼冷瞧着他,从他额前吹过的寒风也吹不得他的一根睫毛动一下,好在没多久他就对刘三武说:“起来。”
听到张福海这么说,刘三武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挣扎着就要往后退,生怕再是一个不如意。
张福海没看刘三武的一脸惶恐,倒是瞟了一眼刘三武腿间长着东西的那个地方,这一瞟虽然只是一瞬间,可那视若他胯下无物的神情吓得刘三武又是一下把头磕在地上,还不敢开口向张福海求饶,他是经受不起说错话的。
还没等他磕完第二下头,张福海就走了。
在边上一直沉默着不敢出声的魏元宝一众人,赶忙上前去扶额前已经血肉模糊的刘三武,团团把他围了个严实。
刘三武还在哆嗦着发愣,一时之间也没反应过来,一个腿软又险些倒到地上去,多亏刚才与他斗嘴的青年伸手护着他的两膝,刘三武压在青年的手上,单膝跪住了。
魏元宝看着那青年人抽回自己的手轻轻甩了甩,然后开始细细给刘三武查看膝盖上的伤势,就寻思着要为他找些东西来处理一下额上的伤口。
他刚准备轻轻松开刘三武的胳膊,一抬头却被张福海回望的侧脸恍了片刻。
魏元宝能感受到刘三武的颤抖,那抖动的胳膊带着他的手指也开始发起抖来,这种感觉一直从手指渗透到心里,他知道自己是不该看的,可是眼神却是移不开,他就这么一直看着张福海直到他的嘴角向上勾起来,冲自己笑了一下,然后回过头去。魏元宝怔怔地盯着张福海的背影,心里虽然觉得他不爱笑,但其实比平时见到的那些宫里的人要好上很多。虽然刘三武伤得很重,但多半是他自己磕头弄的,那人也没真把他怎么样。
这一天,魏元宝两次接连被吓了一跳。
第一次是在魏元宝为刘三武借到沾了水的素白帕子和用黄纸包着的药粉时,因为将这些东西偷偷塞进他手里的,正是那个先前对他翻过白眼的小宦官。
至于这第二次,魏元宝是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发现自己好像忘不了那个人的笑容了。
第二章
张福海今日本是不想走动的,昨夜才过了一更天就睡不着了,早上天刚蒙蒙亮就翻身起来想着要去跟师傅告假,昱央宫那里少了他服侍一日也无大碍,陛下并不是严苛之人。
谁知还没有等到他洗漱好,杜堂生那边就已经派人来敲他的门,说是今早不必去陛下‘身边服侍了,催着他赶紧去焕玉台准备。原是有点厌烦那张嘴闭嘴都是“杜总管说”的小宫女,但一听到“焕玉台”三个字,张福海便知道这次告假是怎么也不可能了。
是怀山郡的那位长公主要来了。
先帝昭康帝在位仅二十年有余,西去时尚且不到四十,子嗣稀薄,总共只有三位公主,一位皇子,其中皇子名映辉,八岁那年就做了皇帝。怀山长公主是先帝长女,与小皇帝同是尹采兰尹婕妤所出,而尹婕妤逝世后,一双儿女则交由皇后尹晋兰抚养,宋映辉即位后追她封为合禄太后。
先帝对长公主甚是喜爱,取“坐享万千山林之利,尽原四方川泽之益”的意思,赐名享原,尚不足月时便封其于怀山郡,又于桑灵内兴修长公主府。然而直至先帝逝世三年后她才初次出宫前去封地,长公主府更是至今也都没住过一次。
怀山长公主年长当朝皇帝七岁,如今已是二十有二,却尚未婚嫁,而其余两位长公主中,赫城长公主早已远嫁北方,最为年幼的墨邑长公主也于去年里下嫁大司农郑锲之子。
既未许配驸马,怀山郡的上下政务一直以来都是由长公主一手打理。些许年前,曾有一众位高权重的大臣要长跪太皇太后宫前,求太皇太后为怀山长公主赐婚,认为于情于理都该为其寻一位驸马,将怀山郡交由驸马管辖。
其中为首的是尹沉婴尹相,这尹沉婴是尹太后的堂弟,也是怀山长公主生母合禄太后的同母兄长。
太皇太后本是有些犹豫,她想怀山也是到了嫁人的时候,可外面的大臣刚刚从早上跪过午后最毒的那轮太阳,没等来还在犹豫着的太皇太后,反倒是先等来了风尘仆仆的怀山长公主,她年纪虽不大却也是行事凌厉,拔剑便要在其舅父和群臣面前自刎,说她宋享原的驸马是要自己挑的,她宋享原的封地也是要自己管的。
每逢怀山长公主入宫时,小皇帝总是提前差人去焕玉台细细打理,长公主入宫后通常是要先在那里与他先上见一见,而后才去参见太皇太后和尹太后。
这时候最是辛苦的要算是贴身服侍皇帝的侍女和护卫,他要比平时早起上很多,然后便带着人在膳房和焕玉台之间不断来回。虽然怀山长公主是时常入宫来的,但毕竟还是见不到的时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