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存在,像一把火,轻轻一点,心已燎原。
庄南走向雨中,微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那是他抑制不住的激动内心。他与他们对视,庄南抬手,问:“为沙城?”
“为百姓!为大楚!”他们挥拳,答。
你们是为了沙城而战吗?不是,我们是为了大楚百姓。
“好,我信你们!”庄南甩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回应,随后一挥手,吼道:“走!”
后面的军士们高声应和:“是!”
……
一行人赶回同泽的时候已是子时三刻(夜里十一点四十五分)。
荀朝辉正与几名轻伤士兵守在城墙上,远远望见有军队向着同泽而来,心下难免惊疑不定,只是惊疑之余却是一种宿命般的沉静——今天,要么是同泽浴火重生之日,要么是……全城覆灭之时。
待看清领军的是庄南时,荀朝辉面颊上有浑浊的热泪滑落,他的拳头抵在唇边,牙齿紧紧咬住指尖,激动地难以自抑:“开城门!”
瞭望塔上的士兵也看见庄南了,对着下面掌管吊桥的士兵打了个手势,那士兵立刻放下吊桥,看守城门的士兵也随之打开了城门。
庄南却带领军队在城门口停了下来,看样子似乎不欲进城。等荀朝辉等人从城墙上迎下来,庄南道:“师爷,今晚我要进军西晋!”
“大人!”荀朝辉惊呼。而惊呼的同时,眼中却盛满了自豪与激动!有史以来,同泽一直处在被动挨打的位置,她被沙城放弃,被晋国攻陷,被当做大楚与西晋交手的练兵场地。而今!庄南说要打过去!打到晋国去!怎能不让荀朝辉激动呢?!
“打!”荀朝辉一改往日书生做派,头一次露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来。
庄南满意地拍拍他的肩头。
荀朝辉又道:“大人,有几成把握?”
庄南掰着手指一条条说道:
“第一,咱们突袭,势必是出乎晋军所料的,这就赢了两成了。”
“第二,眼下,咱们有沙城的士兵,将近两万余人,而晋国余下的士兵和后援加起来也能有这个数,算是旗鼓相当。但是不要忘了,今天,咱们大楚赢了,晋国输了,士气上可能要略胜一筹,胜算也就多了一成。”
“第三点……”庄南看看悠闲自在的余书彦,道:“那是我义兄的堂弟,他手中掌握着亓官未风的把柄和晋国的……边城兵防图。”
“什么?!”这下子荀朝辉是真的惊愕了,先是狂喜,而后满目狐疑。“麻烦了。”他自言自语道。
庄南哈哈大笑,用力捶了下他的胸膛,笑道:“师爷与在下所见略同。”可不就是麻烦了吗。余书彦手中的兵防图能相信吗?如果相信,能相信几分?
退一步讲,这个兵防图有还真不如没有。没有的话还能只凭本是去硬拼、硬打,到时候输赢自有天定。可是有了这个东西,局势立刻就变成进退两难了——用吧,万一是假的呢,心中惴惴难安;不用吧,万一是真的呢?明明有这种可以减少牺牲的捷径,却弃之不用,岂不追悔莫及?!
“大人,您还笑得出来呢,这到底……有几分可靠?”荀朝辉下意识说道,说完才发觉自己这话有些失礼,忙道歉道:“大人,请您见谅,在下并非怀疑大人义兄的堂弟,只是……”
庄南抬手止住荀朝辉接下来的话,摆手道:“不必如此,其实,我也犹豫不决。”他看了余书彦一眼,继续道:“今天,是我第一次见他,而他的父亲与我义兄一家有些不光彩的纠葛。”
“这可真是……一团乱麻。”荀朝辉苦的脸都皱了起来:余书彦前来投诚,庄南若不接纳,很有小人之心的嫌疑;若要接纳,到时候输了,岂不就是吃一堑也没长一智?
荀朝辉提议:“带他一起去!”将余书彦带在身边,如果兵防图是假的,他们失败了,他也活不成。
东柯不赞同:“万一他是舍生取义的英雄呢?”如果余书彦真的投靠了西晋,他们输了,他自尽,反倒是成全了他的“爱国”之心。
“那可怎么办?”荀朝辉左右为难。
“大人,您信他吗?”东柯觉得最后做决定还是自家少爷。
庄南看向余书彦,余书彦还是那副高冷中带着无所谓的样子,有种阳春白雪无人应和的高冷,又有一种下里巴人的痞痞坏意,他就像是一只永远抓不住的风筝,让人心中抓挠。
余书彦察觉庄南看他,甚至还抬头对着他勾唇一笑。
在那笑意中,庄南轻声对东柯说了一句话:“我信他。”
荀朝辉和东柯面面相觑,张嘴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赌一把吧!”东柯对自己说。少爷信余书彦,自己相信少爷。这就够了。他丢下还在苦思冥想的荀朝辉,跑到城墙上打手势让士兵整理好队形,等待出发。
庄南走到吊桥上站住,回头面向众人,大声喊道:“为大楚!杀!”
“杀!”
“杀!”
“杀!”
潮水一般的军队,就这样冒着暴雨、顶着冷风往晋国而去。
他们出发的时候正是子时过了一半(夜里十二点整),到达晋国边境的时候已是丑时(凌晨1-3点)。
此时的晋国边疆,灯烛已灭,倒的确是黎明前的黑暗;只是这万籁俱静,谁又知道这不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呢!
“少爷,余书彦没来。”东柯寻了一阵,回来与庄南说道。
“是假的?还能信吗?”荀朝辉眼巴巴看着庄南。
庄南摊开手中的牛皮纸做的兵防图看了一会儿,将里面的节点和标志熟记于心,随后将图卷好放进怀里,道:“听我吩咐!”各队的领军依次上前领命。
“这就是信了?”荀朝辉心中忐忑,但还是攥紧长刀,竖起耳朵听那声进攻的号角。
“进攻!”庄南一声令下,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同一时刻,晋国边境上灯光乍起。
☆、杀杀 杀杀杀
看着那乍亮的灯火,荀朝辉只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那是埋伏吗?!顾不上了,撤退已经来不及,今天要么战,要么死!他不再乱想,手用力握了手中的大刀,那刀像他一般,有些地方已经卷了刃了,可在这漆黑的夜里亮出来,也是能晃一下眼睛的。
有什么可怕的,要么战,要么死!
他冲进战场的时候,余光瞥见庄南已经将一名敌兵刺了个对穿了。他咬咬牙,并不肯甘于人后,提刀刺向对面的敌人,手中大刀与那人的长-枪相撞,发出刺耳的响声,隐隐似有火花闪过。荀朝辉咬紧牙关,脚底踩实了,大喝一声往前逼了一步,那人的枪头划破了他的面颊,他却无知无觉,忍着疼痛一错手,用刀尖划开了那人的喉咙。
热辣辣的腥甜鲜血喷溅在他的面颊上,与他自己的血痕相融,再也分不清是谁的。
他想,死在战场上也值了!就用我的鲜血去描摹大楚的锦绣山河吧!就用我的白骨来堆积大楚的万年根基吧!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是自己这双拿了一辈子毛笔的手,而今也能握着刀,屹立在晋国边境上,用这血肉之躯为大楚的安宁出一份力,值了!
只是最后,荀朝辉战死沙场的预想并没有成真,因为,大楚胜了。
……
后面的战争,荀朝辉只觉得像是梦里看花。唯一的印象,就是:杀杀杀!
他的面前皆是鲜血,他的臂上不知道添了几道伤口,他的刀下不知道斩了多少头颅。他不记得,数不清,只知道向前冲,举刀杀,一路拼杀过去,只要还能走就一直往前走,只要还能站立就绝对不能倒下。
佛挡杀佛、魔挡杀魔!
不知道他们一行人杀入晋国几里地,真的不记得了,在他的双臂已经麻木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即便是这样缓慢的推进,他也不必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了——因为这时候面前的敌人太少了,他们似乎……如入无人之境。
荀朝辉呆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这是……晋国的桐城内部吗?!他们已经杀到了桐城!
简直像是做梦!
不!就算是做梦,他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们同泽人能够站在桐城的地界上!虽然大楚国力不仅不输于晋国,甚至还略胜于此,但是,从来打入桐城的只有卫国公府手下的军队,他们同泽!他们同泽竟然也成功了!不亚于平岭关那一支守护都城的护国军!
荀朝辉瘫坐在地,喜极而泣,他像是终于归家的孩子,也像是终于中举的范进,嚎啕大哭,似要把这几十年来的冤屈和愤恨全部宣泄出来!
同泽!同泽!同泽!
沙城!沙城!沙城!
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砧板鱼肉,再也不是弃子,再也不是!
庄南,庄南,庄南!
他是沙城的灵泉!是老天爷为沙城开的天眼!
透过模糊的泪眼,荀朝辉在人群中寻找庄南的踪迹:
那个是吗?不是,那是柱子,真好,柱子还活着,哪怕是胳膊中了刀,正在流淌着鲜血,可是他脸上犹自带着心满意足的憨笑。
柱子身边的……哦,是了,那是万木,勇猛的万木,手中的刀刃已经完全卷曲了,一双手上满是黑色的血迹,身上、头面上,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然而,他的肩膀显得那样宽广,他为家中那满月的孩子杀出了一片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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