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灯火通明。
好一幕安定祥和。
庄南看得眼睛渗血。他们同泽人,在前线杀敌的时候,他们在后方坐享太平!他们的身躯在敌人刀下四分五裂时,他们在被窝促膝长谈!他们在暴雨中流进身上这一腔热血的时候,他们饮尽了窖中美酒!
都他娘的混账!
庄南气血翻涌,一个腾身,竟然徒手翻进了知府院墙,直看得后面陆松几人眼冒星光。
大家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后院,挨近了那处歌舞升平的所在。
“知府大人,您说,庄南死了没?”这是童湛的声音,听他声音就能想象得出他那一副贼眉鼠目的样子。
“当是死了。任他国公府少爷,遇上那样的陷阱,也是插翅难飞。”这话稳重,带着一股子淡定庄严,自是亓官未风了。
“对对对!大人好计谋!就是我那丫头估计是保不住了,可惜可惜……”童湛一边说一边觑着亓官未风的神色。
亓官未风眼底都是讥讽,面上却是推心置腹:“老弟见外了不是,愚兄我正好有个妹妹,正是韶华年纪,当是与贤弟有这个夫妻缘分的。”
“哎呀,这怎么使得,小人蒲柳,怎配得上大人那天人一般的妹妹?!”童湛欲迎还拒。
“出嫁从夫,什么配得不配得?何况贤弟与舍妹,郎才女貌,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亓官未风一锤定音。
二人相视大笑。
“哈哈哈……咯!”二人笑声戛然而止,待看清进来的是谁时,童湛已经人头落地了。
庄南一手持刀,一手抹去喷溅在面上的鲜血,对着吓瘫在座的亓官未风邪邪一笑,道:“别来无恙?”
亓官未风眼中寒光一闪:“你不是庄南!不对,你是他不是!”短短数息之间,亓官未风竟然已经发现庄南不是当初周辰假扮的同泽县令了。
“好本事!看来真是小看你了!看刀!”庄南一声大喝,手中大刀裹狭着血水雨水就砍了过去,却不料,那刀没砍中亓官未风的脖颈,而是砍中了另一把刀。
“怎么是你?!”庄南大惊失色。
☆、诡异 余书彦
万没想到拿刀抵住他的竟然是余书林……“不对!你是谁?!”这人与余书林长相极为相似,但是感觉却迥然不同:余书林是开朗的、有朝气的,而眼前这人,气质却很是清冷,眉眼中不带喜悲,年纪上也似乎要比余书林小上一两岁。
那人甚至没有回答庄南的话,眉梢一挑,提刀就砍了过来,庄南吃了一惊,忙后撤一步,与此同时,刀下的亓官未风已经趁机挪开身子,手脚并用地跑了开去。
庄南见状更恨,想也没想直接追了过去,可是那个与余书林相似的男子却并不放过他,而是继续拦了上来,刀风刮过,庄南耳边的一缕发丝即刻断成了两半,一半脱离开去飘落在地。
庄南只觉耳边一凉,又见那落地的发丝,心中暗惊,知道自己并非此人对手……但也知道这就是个拦路虎,不解决了他势必不能追捕亓官未风。他咬咬牙,将刀一横,挡在胸前,脚下加快,随后手腕一翻,那刀瞬间刀刃直立,斜着快速逼向那人。
那人见机也快,并不恋于攻击,而是直接转作防守,刀背一横,与庄南手中的刀刃相撞,堪堪在最后一刻护住了前胸。
同一时刻,就在那人挡住刀锋的时候,庄南身子一扭,脚下施力,飞起一脚踹在那人腹间。那人没想到庄南变招如此之快,更没想到上面的刀锋只是虚晃一枪,下面那一脚才是真枪实料,猝不及防,而被庄南踹了个趔趄。
原来的确如那人所想,庄南身上的重心并不在上身,而是作了一个前倾身子出刀的假象,真正的力道早已不动声色地移到了右脚上,随后用尽全力踹了出去。庄南见这一招奏效,心中顿时想要感谢余书林——若非之前在京城时余书林严格训练自己的反应能力,自己方才是绝对不能用上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的。
用余书林教的招式对付一个与余书林极为相似的人,这还真是……有缘。百忙之中,庄南有些好笑地想到。
听着外面东柯等人与知府中护院、衙役的打斗,再看亓官未风跑远的方向,庄南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先追亓官未风,擒贼先擒王,只希望东柯他们能多支撑一刻。
庄南拔脚欲追,却见那人又闪了过来,这一下庄南心中恼怒异常,因他不知这人与余书林是何关系,方才并未起杀心,可是眼见他这么不屈不挠地阻拦自己,庄南只恨不能将他一刀劈开!
他提刀之际,那人说话了:“我叫余书彦。”
庄南手下一顿。
余书彦又道:“余书林的堂弟。”
“余山的儿子?”这是庄南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可能了。
余书彦那冰山一般的面容上竟然破天荒微微一笑,道:“我堂兄果然和你无话不说。”
不是,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敌是友?!现在是闲聊天的时候吗?庄南又气又急,不欲再听他闲扯,推开他喝道:“余书林的堂弟,比不过余山的儿子吗?!”
这话大有深意,恰好余书彦也懂。
余书彦一把拉住庄南,只说了一句话就将庄南定在了原地:“亓官未风是晋国派来的探子。”
“你说什么?!”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细思恐极。庄南惊疑不定地看着余书彦。
余书彦并未立即答话,反而将一只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下,正当庄南不明所以的时候,就见一个小厮打扮的跑了进来,道:“回禀大人,亓官未风出城去了。”
“很好。让人盯着他。”余书彦颔首。
那小厮领命去了。
“缓兵之计?”庄南眼睛冒火,只等余书彦说什么就要挥刀砍过去。
余书彦摇头,也没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一沓文书来交给庄南,庄南没接,眼神中满是狐疑:“纸上有化尸水还是鹤顶红?”
余书彦明显楞了一下,随后笑道:“堂兄都与你说了些什么啊!那些个江湖传言,你也信?”说完为了自证清白,他用两手来回搓弄了那一沓纸张好几遍,又道:“够了吗?”
庄南冷哼:“你手上提前用了解药?”
余书彦彻底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余书彦无奈走到桌案上,拂袖将桌上的饭菜挥落在地,又将那些纸一张张打开,摊平放在桌上,抬手示意道:“请看。”顿了一下又道:“为了避免你怀疑我在你看的时候偷袭,现在……”他往外走了两步,对着院中喊道:“都住手,放他们进来。”
话音落地,院中传来应和声:“是!”
紧接着,就听一阵收兵器的声音,随后,东柯三人急匆匆跑了进来。
三人都是完好无损的。
庄南对余书彦拱手一礼:“谢了。”无论相信与否,庄南都感谢那些人手下留情,并未伤及东柯几人的性命——要知道,知府后院里的打手可不再少数,真要硬拼的话,东柯几人完全不是对手(至于荀朝辉那些人,并未一起跟来,而是回同泽守城去了——庄南等人打算速战速决,而荀朝辉等人身上都有伤,所以并未带他们同来)。
东柯几人分散开来,做出防御的架势,庄南走到桌边看文书,只一眼就胆战心惊了——那是亓官未风在晋国的户籍文书。再看另外那些,则是亓官未风来大楚之后的造假文书和任职期间与晋国的书信往来等。
“我如何信你?”庄南沉声问道。文书皆可造假,他庄南又不是专门的鉴定人员,如何确定这些材料的可信度。
余书彦伸出根手指,道:“其一,现在我要杀你们,轻而易举,可我没有;其二,亓官未风是不是晋国人,而今逃去哪里,下一次对战时自可一目了然,我是做不了假的;第三点,至于我的初衷,则是想要弥补余山对我二叔所犯的罪恶。”
“余书林的堂弟,胜过余山的儿子。我是认真的。”最后一句,余书彦说得轻声又郑重。
庄南深深地看了余书彦一眼,心中天人交战。信吗?自己并非一个人,整个同泽都在自己肩上,他没有资格让全同泽为此冒险;不信吗?兵贵神速,抓住眼下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为最后的战争添一分胜算——若余书彦所言不虚,这几乎能成为大楚击垮晋国的一道关键。
就在庄南天人交战的时候,忽听外面人声鼎沸,东柯忙出去查看,没一会儿就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少爷!是赵奇三人!还有沙城的军队!”赵奇三人正是尾随童湛前来沙城的那三个小厮。
☆、夜袭 信不信
听见这话,庄南立即看向余书彦,只见余书彦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眉眼间也都是“看吧,我没骗你”的意味。
庄南没说话,直接绕过余书彦走到屋门口,触目所及,整个院子已经被身穿铠甲、手持长-枪的士兵给站满了。极目远眺,他们身后还有,一直站到了院子外面,绵绵似无尽头。
疯狂的暴雨倾盆而下,哗啦啦倒在众人的头上、身上,却不曾见他们闪躲或是回护;狂风席卷着砂砾与树叶,噼里啪啦呼啸而至,亦不曾看他们动摇或是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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