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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君终有迹 完结+番外 (赤水三株树/赤水小树)


“是和过冬粮草有关么?可是那晚……”劫粮和并不在温行计划中,不知是否会打乱他原来的计划。
深知彼此心性,温行不会像骆仁旺一样以为思安怀疑,却也不点明,只道:“城中这两日会有些紧张,加强守备,待米粮炭薪齐备就无事了。”温行也出了一口气,眸光深不见底。
已早过了地里出收成的时候,京畿附近因灾颗粒无收,难道真要从汴州运粮。思安想不出来。
朝外有无怨声思安不知,朝中始终不提这回抢粮官兵定罪之事,抢去的粮食入了军营如石沉大海,是不是温行本来的意思已不重要,他人看来,即使不是温行指派也是他默许的。温行连与崔瑾呈等几个十分信任的心腹都极少谈此事,好像真的默认下来,但思安又察觉出些许不同寻常在里头。
疑虑难消,不自觉就把心中所想带在脸上,思安叹了口气。
温行揉他的脸道:“小小年叹什么气。”
思安使出浑身解数掰开他的手逃离魔掌,干脆直接问道:“那晚抢粮于你无碍么?”白嫩的面皮此时被揉得发红,像将熟的水果,引人想上去咬一口,温行这么想也这做了,思安“哎哟”一声捂脸,眼珠子一转,也低头在温行硬朗的下巴舔了一下。
温行很是享受,一派轻松道:“于我何碍,恨我的人早恨我到骨子里,多一点少一点又何妨。”
可是属下不臣与敌人怀恨毕竟不同。
这句话在舌尖滚了一圈,思安终究没说出口。
温行瞧他郁闷的颜色,笑道:“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你这小脑瓜子能想出什么,再这样以后真的不让他们和你多说一句,恁的让你又多出这许多唉声叹气。”思安已有忧思过重郁结伤身的征兆,当初逃难时吃不饱穿不暖,面黄肌瘦的眼里还有些许活气,如今在宫里精细养着,又遭了几次惊吓痛病,生气好像逐渐被吸走了一样,日积月累失了神光。
思安不知他担忧,只皱眉想着若行军粮草之危可解,百姓过冬又怎么办。
温行的动作比他想象快得多,不过几日,京畿等地数十座寺庙联名上书,称佛寺久承百姓香火沐浴皇恩,岁在灾年百姓皆遭劫难,佛主普度众生,众寺愿将功德还予百姓。
这些寺庙纷纷就地开仓,把仓中物资交由当地官员分派,朝廷派官员协助。佛寺久享供奉又不用向朝廷纳税,仓中存粮竟解荒灾之后还有存余。
思安大感意外,却又觉得该在意料之中,想起当初严觉寺一行,或许他早预料荒灾饥馑。
佛寺开仓赈济灾民不是没有先例,但至少在上至思安爷爷那一代,此法都行不通,佛寺僧侣信众甚多财丰难御,或有佘粥弘法之举,却不会将仓粮都交与朝廷处置,若非如此,先帝时也不会因灾荒等种种原因逼得叛军起事。看似众寺上书皇恩浩荡慈悲为怀,却不知温行背后使了多少手段让这些寺庙心甘情愿交粮。
恰前线传报宣武军夜袭河东运送粮草的队伍,一时前线后方危机均除,思安接连几日在宫中设素斋宴宽待诸寺住持法师,开佛殿请高僧于宫中讲经。
在烟火与诵经声缭绕渺渺中,迎来了神佑元年的冬天。
丽娘不是安分的性子,被废之后闹了几场闯宫,宫里没有再多的人,也没有再多空出能住人的宫殿,所以丽娘还住在凤临殿里,思安与冯妙蕴不想严苛于她,凤临殿的用度虽无皇后规格却也没有短少,但丽娘显然不领情,发月例时将送去的宫人打了一顿。
思安让阿禄再让人送,只送到凤临殿门口就走。
后来丽娘越发暴躁,把思安派去的人打了也就罢,还虐罚凤临殿中宫人,在凤临殿伺候的内侍和宫女不久就离的离散的散,凤临殿彻底变成一座冷宫。不出几日,丽娘不知又使什么性子,把一直随她的那个侍卫推到湖里,寒冬腊月的,思安听着身上都要打个激灵,那侍卫被路过的宫人救上来,受了寒昏迷几日,醒来还要回凤临殿,丽娘却嫌他病驱污浊绝不允许。
思安颇为头疼,只能对阿禄道:“除了凤临殿,问他自己想去哪吧。”
阿禄道:“他说不想出宫。”
思安揉了揉额角,道:“等他病好,看哪处有缺再让他补上。”
温行书案前看折子,并不在意思安这边与阿禄嘀咕宫中琐事。思安踱到书案前晃了晃,见他没抬头,又晃了晃。
温行依旧没抬头,只是道:“有什么事就说。”
思安思前想后,挨到他身边狗腿道:“打扰到你了。”
温行搁下笔看他一眼。
思安忙正色道:“是有一件事……也许为难,也可以先不着急,但是不能一直拖沓,我想找个时机将滞留应徽宫的妃嫔都遣散。”
温行抬头看他,他又思量一番才道:“这些女子都是良家女,出宫后应当都能再找个好归宿。”
昨日远远瞧见邵青璃往凤临殿方向去,她发觉他驻足不前,神色麻木地福了福身又转头离去,她的样子和那天在朝上所见大臣的冷淡在思安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这个皇帝当得确实不怎么样,既有他无权无势被迫即位的原因,也有自己太软弱之故,敢做的,能做的事非常少。
譬如邵青璃被流放的家人,那些已获罪的人家他就无力顾及,只有还在眼前的尚能勉力一二。
思安垂眸自嘲地笑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傻。”
温行望着他浮起一抹浅笑的脸颊,清瘦苍白,唯嘴角的笑意恬静如许,道:“这些人又不是你想纳进宫的,难为你肯费心周全。”他料到思安早有此意,也没多意外,狼毫蘸在墨里匀了匀,悬在纸上缓缓地写。
思安道:“她们本就没多大相干,不该妨着她们下半辈子的去路。”
“哦,凤临殿废后也不相干么?”温行知道皇后从来未给过思安半点好脸色瞧,他迎驾之前,甚至对思安百般欺凌。
思安道:“她本就不喜欢我,若是有朝一日可以,悄悄地让她出去过自己的日子也好。”现在朝臣已不大管他后宫如何,废后曾经是皇后,与那些在应徽宫位份低没什么存在感的妃嫔不同,包括邵青璃和冯妙蕴,将来要放她们出宫也要再废一番周折。
温行牵着他的手放掌心里,“你倒真不会替自己委屈,算计过你,待你不好,伤过你的人,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怨恨?”把他当成工具一样利用的宦官,思安也只是不喜,恐怕早在他为皇子时已经不喜,并非因为他们架着他即位,而要夺他皇位的自己,他也未曾生怨,要不是他知道思安也有十分执着不肯放手的一面,差点要怀疑他是因为心软胆小所以才不敢有怨言。
思安低着头淡淡道:“有什么可委屈,他们不过是因为我这个身份才这么对我,若这身份换了别人,他们也一样会这么对那个人。”
温行凝视他半响,乍听此话软和得过分了,细想却觉大概思安一直守持本心就在此处。
思安又困惑地皱起眉头,“只是我不知自己究竟做对了还做错了。”
温行挑眉道:“为何会这么想?”
思安凝眉不语,温行却也能从他不得其解的表情看出他疑在何处。思安有着与他柔弱外表极不相符,有时连他都惊讶的执拗。
或许在大臣、宫妃和宦官们看来,他是个只图自保的软弱昏君。温行深知思安心里从未让私情的界限与其他模糊,他对天下怀着赤城,有与这个必定争夺不断的世道不相符得过分的纯善。
群雄逐鹿,他或许看见的只杀戮流离的凄惨,所以才有把母亲留给他的镯子送给个毫不相关的妇人并嘱咐她逃走的举动,与身份不相称的天真与多愁善感注定他在帝座上不能安稳,但有此善念又有什么错,错的只是不适时不适人。
不愿入东都登基,沉默着面对来自宦官的兴风作浪和自己一步步攫取朝中大权的现实,至宫中纳妃,他的挣扎温行都有所察觉。
温行自己一开始目的不纯,也无法苛责思安,甚至不忍挑明他的诸般忍让挣扎也许都将成为徒劳,然而思安自己未必不知。
温行认真道:“你既知道他们看重的是身份,怎不明白在他们眼里不管你做什么,都只有得失没有对错。”
思安一怔,无奈又恍然大悟地喃喃道:“得失……我竟自忘了。”
温行点头道:“身在此道便作此想,利与不利总要考虑,既是心之所向也为利之所向,倒不用分太清。”思安乍乍然承袭皇位,从前恐怕从未想过要争,所以不清楚争过的人怎么想,一点无帝王自觉,身居皇位却始终游离,他这个胆量和性子,又惯会审时度势,做个闲王该最让上位者放心,平安一世应当没有问题,可惜偏偏做了皇帝。
思安低头自默默半晌,温行也不打扰他理清自己思绪,过了一会儿,思安问道:“宣武军的属下们对你,也会以得失之利为计么?”
“并无不同。”
乱世中善杀者逐利求存只会有过之而不及,然思安问了,再残酷也该告诉他,大不了他替他把这些残酷都挡了就是。
思安眼中极其怅恍。
温行被他这样的表情刺得心中一涩,揉着他不太灵光的脑袋,温声道:“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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