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便重新平静下来。
“如皇兄所见,”我轻佻地用指尖扫过自己一身狼藉,笑道,“昨夜寡人伺候的还好吗?皇兄感觉如何?”
段涅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可怕,掐着我胳膊的手指一再用力,犹如一幅铁钳。这样怒到极致的表情,就算在知道我背叛了他,成为阶下囚的时候,也不曾在他脸上出现过。
一道疾风重重打在脸上,脆响之后我面皮火辣,唇角抽痛,耳朵更是嗡嗡作响。
这一巴掌,段涅没手下留情。
偏着头,我尝到嘴里的血腥味,不知道是哪颗牙松了。
舔舔唇,我重新转过脸望住段涅,不怕死地继续挑衅他:“连弑父这种事都敢做的人,不过睡了个异母弟弟,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低叱:“闭嘴!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知道。”我冷笑,“我也要让皇兄尝尝乱伦悖徳的销魂滋味。怎么样,好受吗?”
段涅满目红丝地盯着我,胸口剧烈起伏,嘴唇蠕动两下,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在开口之际将脸猛地瞥向一边,怒急攻心下竟呕出一口鲜血。
那血真是刺目之极,灼痛我的眼。
我一惊,也顾不得身上的伤,迅速支起身想要查看对方情况。
只是还没碰到,他便一把甩开我:“你在报复我?你让我做下这种事……只是想报复我?”他哑着嗓子问我,神色恹恹,双唇被血染成了艳丽的红。
我收回想要搀扶他的手,抿了抿唇,道:“没错,而且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往后每个初一十五,都是你发作的日子,没有我,你熬不过去的。”
静止了刹那,我有一瞬间觉得他想要杀了我,真的杀了我。
“呵!”他忽地哂笑一声,这下倒没太激动,“段姽……”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声夹杂着叹息的呼唤,格外沉重。
最后一个音节飘散在微凉的春日里,他捡起自己的衣衫,踉跄着从地上站起。
我还在对方那声复杂的“段姽”中回不过神,就听头顶上方再次传来他冰冷厌倦地“后话”。
“你真叫我作呕。”
洒在身上的金斑越聚越多,越扩越大,寒意却无处不在。
好痛……
那痛已经不知从何而起,该如何安抚,只是痛,纯粹的痛。
我追逐着他的身影仰起脸,眼睛被光线刺激地微微眯起。他的脸背着光,淹没在灿烂的阳光里,整个人就像镀了层金边,一如我幼时记忆中的那般伟岸,犹如天神降临。
我对他笑:“皇兄,及时行乐啊!”
他没理睬我,开始背对着我慢条斯理一件件穿好自己的衣物,整理妥帖,力求没有一丝破绽。
宽阔的背脊上,还留着我昨夜抓破的数道血痕。
我默默看着他,伸出手,在晨曦中抚摸那个身影,曲张着手指,想要抓住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抓不到。
“段涅。”我无声地叫着他,理所应当得不到任何回应。
放下手臂,我自嘲地笑了笑,也不去理那一团昨日已被蹂躏地看不出原样的内衫,直接将厚实的氍毹披在身上,注视着段涅整理好仪容,随后推开殿门,从我面前头也不回地离去。
而我在原地坐了一阵,越坐越冷,便拖着疼痛难忍的身体,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缓慢挪到了床上。
明明方才光着身子都觉得暖融融的,怎么这么快就阴寒刺骨了起来?
我团着氍毹,蜷成虾子状,再次迷迷糊糊昏沉睡去。
第12章
这一身伤磋磨着我在床上足足耗了三日才能下地,而为我医治的还是上次那位老太医。
这太医和刘福差不多年纪,姓张,祖上三代皆为御医,能在宫里当差多年安然无恙,自有一套处世之道。上次为我治过一次隐疾后,第二次便没那么慌张了,只是面色有些白,上药的手却很稳。
大概是觉得我前面不行了,所以才会异想天开用后面发泄吧。如此荒唐淫靡之事,历代夏王估计也没少做,我这一遭,在他们祖孙三代间恐怕也不过一则略为新奇的笑谈罢了。
“张太医,凤王这几天怎么样了?”
我躺了三日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段涅回凤梧宫就病了,每日汤药不断,比天冷那会儿还要热闹。而为他诊脉,书写脉案的,也是这位张太医。
凤王尊贵,千金之体,都知道不能怠慢,从里到外,吃的用的,每一样都是最好的,连太医都是。
老太医正收拾着我换下来的秽物,闻言垂首道:“凤王突染风邪,微臣今日为殿下诊脉,发现他脉象虚浮,按之无力,精血伤损,加之思虑积重,郁结于心,七情皆伤……”
我听了一阵烦闷,抬手打断他:“行了行了,直接说,有无大碍?”
张太医将话全部咽了回去,憋得神情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尚且无碍。”
“无碍就行。”
“但若长此以往下去,凤王他……”
我嫌他烦,让他出去,张太医抖着胡须,没法儿,慑于我的淫威,还是乖乖退下了。
我靠在床头发了会儿呆,没多久刘公公小心推门而入,说是药煎好了,要伺候我服药。
汤药又黑又苦,宛若将天下间所有黄连熬成了一碗。
我从小糙命一条,好养活得很,就算被嬷嬷克扣吃食,每日就吃两碗白饭,也照样身强体壮没病没痛。反观段涅,三不五时就要病一场,酸苦咸甜的汤药一碗接一碗,以致后来不喝那些玩意儿了,身上都萦绕着一股难言的药味。
小时候不懂事,总以为段涅吃的都是好东西,见他天天喝药,自己却没有,就以为是他小气,不肯分给我。
于是某天我趁段涅不注意,偷溜进他的宫殿,看到桌上正放着碗温热的汤药,馋虫作怪,兴高采烈跑过去端起药碗仰头就喝了。还不是小口喝,一大口贪心地将小半碗药喝了个精光,连点渣都没剩下。
然后报应就来了。
本以为是珍馐,没想到是馊水。那味道,真是我平生尝过的最复杂难解的滋味,仿佛腌制了数年的沉泥,用阴沟里的水调和,再加进少许香料,这便成了。
古怪的滋味在舌尖炸开,想要吐掉,食道却还停留在上一指令,乖乖全数咽了下去。
咽下的那瞬间我就哭了,大哭,以为自己吃了什么脏东西,命不久矣。
动静太大,想不让人知道都难,段涅寒着脸匆匆从外面进来,见我如此,二话不说从桌上拎起茶壶就往我嘴里灌。
那会儿正好是夏天,屋里常备凉茶,我挣扎着被段涅灌了个水饱,又因为之前喝下去那么一碗恶心的东西,哭着哭着便吐了出来。
直到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我还在一下下小声抽泣,整个人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
明明知道做坏事被抓住了免不了一顿修理,却仍不能阻止我一再地挑战段涅的耐心。也许那时候我便模糊地意识到,用一顿打换取他对我的注意,这笔买卖相当划算。
段涅扳过我的身子,蹲下身用衣袖为我擦去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体液,微蹙着眉道:“以后不许碰我的药,听见了没?”
“……嗯。”
“说听见了!”
“呜呜听见了……”我哽咽着,为自己争辩,“我就是想知道……皇兄偷偷在吃……在吃什么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他指着空了的药碗,厉声道,“这些都是毒,剧毒,再喝一次你的五脏六腑都会化为脓血,到时候别说我,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下次不准碰!”
他其实是在骗我,但小孩子总是会信以为真的,特别是当对方一脸正色警告你的时候。
我吓得立时呆住,打着嗝小心问他:“那皇兄……你,你不是也中毒了?”
他摸了把我的发顶,从桌上糕点盒里取出一块梅花糕塞给我,随后牵起我的手起身往门外走去。
“皇兄和你不一样,这些东西对你是毒,对我却是苦口良药。”
那时觉得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怪怪的,让人听了心里发酸,长大后才后知后觉明白一点那其中的苦涩、自嘲与艳羡。
苦涩、自嘲是对他自己,艳羡是对我。他向往我的活力,羡慕我的康健,这是他一辈子求而不得的东西。
走到门外时,我发现两边跪满了战战兢兢的宫人,有几个正是负责伺候我的太监,我要做坏事,自然就让他们在外面给我把风了。
“皇兄?”我小口咬着梅花糕,疑惑地仰头。
他垂眸看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道:“他们没看顾好皇子,就要受到惩罚。”
有几个胆子小的宫女闻言已嘤嘤哭泣起来,嘴里不住喊着殿下饶命。那会儿我不明所以,只知道懵懂地点头,随后紧跟着段涅的步伐逐渐远离了那些人。后来,那几个伺候我的太监便再没有出现,我也没追问过他们的下落。
喝完药,我将药碗还给刘福,他接着呈上来两瓣蜜饯让我去除口中的苦味。
我捏着晶莹的果肉,突然道:“以前寡人在凤梧宫吃过一种糕点,形似梅花,食之有花香,滋味清甜,松软可口。你去打听一下是谁做的,寡人想再尝一尝那梅花糕。”
刘福躬身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