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父王在人前便开始展露他对我的宠信,一副要立我为太子的模样,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他又一次的制衡之道。
先帝非治国明君,但他却将一套权术阴谋玩弄的很好。
段棋不愿再等,彻底显露他的狼子野心,联合有不臣之心的几位诸侯与境外的旬誉人里应外合想要攻陷大夏。
一时烽烟四起,各路诸侯前来勤王,齐方朔更是首当其冲带领燕军抗击旬誉。
而我被父王封为先锋,率领王师与宋甫的尚地军队抗衡,最终一箭将宋甫老贼射落马下,致他伤重不治。很快段棋等人也纷纷兵败,旬誉退兵,一场浩劫这才得以平息。
他们恨我,若非是我杀了宋甫,致使叛军人心溃散、功败垂成,这天下局势说不定就要改写。
“杀了你,他便拥有了无上威信,足以东山再起。”段涅只需稍加点拨,便想通了其中道理。
“如今九侯中,正值壮年的也唯有燕、尚、嵬三位诸侯,其余不是奶娃娃就是老头子,偏偏燕地和嵬地一个在大夏极北,一个在大夏极南,纷纷看守着大夏的门户要道,轻易不得离开。若我死了,段辛继位,难保像旬誉这样的番邦方国不会再起贼心。”说着说着,我不禁皱起眉,真心实意忧愁起来。
这次祭天大典无疑又是宋党的一次阴谋,这两年里虽然不时也会有刺杀行动,但这样激烈的还属头一次。他们俨然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久久不闻段涅的回应,抬眼去看他,就见他灼灼注视着我,眼里似乎带着欣慰。
“你真是长大成人了。”他感慨着,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发顶,像对小孩子那样,“不过这些事等你伤好了再说,你现在还是以养伤为主。”
他对我少有这样温柔的时候,叫我眷恋不已。
我再次闭上眼:“那皇兄陪在我身边,直到我睡着再走……好不好?”
握在掌中的手指颤了颤,过了会儿,只听段涅低低说了三个字。
“知道了。”
从前只看到他的严厉,觉得他对我漠不关心,甚至冷酷无情。可在发现他其实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爱护我对我关怀备至后,一切便骤然不同了。
他待我太好,而我待他……太坏。
我昏昏欲睡:“皇兄,你说过……在皇宫不想叫人欺负,就要夺得最高的那个位置。现在我成功了,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了……你信我。”
过了会儿,段涅的声音响起,似乎带着丝无奈的戏谑。
“欺负我最狠的不正是你吗?”
我已经要睡着了,但仍是勉力回他:“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一个舞姬之子,从小便被赶到皇宫最偏僻的角落过活,不靠天不靠地,全靠段涅这药罐子六皇子的接济看护,才能勉强在残酷的宫中生存下来。
明明那时候他自己的处境也不算好,却任是将我养成了一副任性妄为的性子。
这些我懂的太晚,但好在不算无可挽回,以后我都会加倍的待他好,再不让他伤心。
第38章
我借着伤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段涅每日都来看我,其实我已经大好,除了手还使不上力,伤口并不如何疼了。但我贪恋段涅的温柔,每次他问我如何了,我都要拿乔一番,说还很疼。
这日段涅正喂我喝药,我目光一错不错盯着他,嘴里喝着苦药,唇角仍不受控制上扬。
他将一匙药喂进我口中,瞥了我眼,道:“药很好喝吗?我怎么看你这么开心。”
我将手指轻轻搭在他端着药的腕上,不住暧昧摩挲:“皇兄喂的特别甜。”
段涅手一抖,差点将药碗打翻。他皱着眉,正要开口训斥,门外便有宫人来报,说是尚羽侯来了。
“申禄?”我并没有得到他要来藤岭的消息,但他本就离藤岭最近,可能是听闻我遇刺特地从尚地赶来的吧。
段涅已经将药碗放下,重新取过一旁面具戴上。
“既然他来了,那我先回避吧。”说着也不等我答复,起身径自往门外走去。
他的身份的确不适合这时候见申禄,我心下叹了口气,让宫人宣申禄进来。
段涅正从殿里往外走,而申禄与他相反,两人狭路相逢,又擦肩而过。
申禄本目不斜视往里走,忽地顿住脚步,偏头往段涅方向投去目光,若有所思注视着他的背影。
我心中紧张,忙叫他:“申禄,你怎么突然来了?”
申禄这才收回视线走到我面前,躬身道:“我听说陛下遇刺受伤,心里担忧不已,特地前来探望陛下。”
我微笑道:“你有心了。”
申禄抬起头,似乎有话要说,又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我皱眉:“有话就说。”
他重新垂下头,道:“陛下可知道,就祭天大典一事,民间流言四起,甚至有人特地为此做了诗歌?”
我知道会有流言蜚语,但没想到传得这样快,连在尚地的申禄都知道了。
“竟有此事?他们都是怎么说的?”我沉声问他。
申禄略一犹豫,道:“说陛下逼死凤王,害死先帝,本就血统不正,现在又宠幸来历不明的国师。”他是个实诚性子,我让他说,他便半分不加雕饰地说了,“还说……陛下任亲黜贤,非真龙降世,祭天大典出上的事故便是最好的证明,预示着老天不满陛下的治理,要降大祸与夏。”
“哐当”一声,他话音方落,我便气得将一旁药碗扫到了地上。
“给寡人查,是谁散布的谣言!寡人非将他扒皮抽筋不可!”
申禄低垂着眉眼道:“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陛下,不知陛下能不能如实相告。”
见他这个样子,我便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仍是道:“你问。”
“苍鸾国师究竟是谁?为何总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过去陛下每隔几天便要去皇陵祭拜凤王,可自从陛下迎回国师,方才我进来前特地问了陛下的近侍,陛下竟是一次都没去过。”申禄语速极快,逻辑缜密,“国师如此神秘,是否由于他的身份本就不可告人?苍与涅相对,鸾与凤相应,申禄大胆猜测一下,国师莫不是……死而复生的凤王殿下?”
殿内寂寥无声,落针可闻,我抚了抚额头,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
“请陛下回答,是也不是?” 偏偏申禄还在穷追不舍。
申禄的忠诚我从不怀疑,但有时候他的执拗却让我头痛不已。
比如他觉得某个人会威胁我的帝位,会成为左右我意志的危险存在,便会不遗余力向我谏言,让我尽快铲除。
虽是奴隶出生,但他似乎比我更懂得该怎样使一个国家长治久安。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将散布谣言之人找出来,其他的不用你管,退下吧!”
“陛下!”
“退下!以后不经寡人传召不得进宫!”
申禄不甘地抬头,我在他脸上竟然看出了明晃晃的“昏君”两个字。
“国师非褒姒,寡人绝不会为了他烽火戏诸侯,你就放心吧。”我语气带着丝疲倦,又说了遍,“退下。”
这次申禄不再和我倔,乖乖退下了。
与他吵过一架,好心情都没了,偏偏段涅还不来看我。
熬到晚上,戌时都要过了,我见他还是迟迟不来,便有些坐不住了。唤来安澜为我更衣,准备好便往麟趾宫而去。他不来找我,我便去找他。
到麟趾宫时,宫人竟说国师已经睡下了,问我要不要叫醒。
我让他们都退下,悄然进了段涅的寝殿。
离他床还有一丈距离时,我缓缓褪下身上衣物,将自己剥得一丝不剩,摘下发冠放在地上,接着跨过衣物继续朝掩着纱幔的大床边走去。
寝殿的角落仍留着一盏烛塔,因此殿内并不昏暗。
我摸到段涅的床边,刚将手探进去,一个翻天覆地,便叫人猛地压在了身下。
一声惊呼哽在喉头,闪着寒芒的匕首眼瞧着就要落下,可能是看清了我的脸,又急忙刹住势头。
段涅寒着脸松开我,将匕首重新塞回枕下,怒道:“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不要命了?”
我之前被他抵着脖子有些呼吸困难,这会儿他松开了,摸着喉咙清咳两声,哑声道:“命也要,人也要。”
段涅这才发现我全裸的状态,神色一下复杂起来。
“把衣服穿好,自己出去。”
我一听急了,支起身环住他的脖子就要亲上去:“我不!”
段涅皱着眉来掰我的手,掰不动,将脸别开道:“不要胡闹,你的伤还没好……”
“今天申禄都和我说了,民间传我的那些话!”
段涅顿时停住动作,目光森然地看向我:“那个奴隶和你说了什么?”
看他的反应,我便能确定他都知道。连远在尚地的申禄都知道的事情,身在藤岭的段涅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让我烦心才瞒住我的罢了。
我抱着他,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道:“我是不是应该叫你叔父?”到这会儿了,我竟然还有心思计较这个,“还是你更喜欢我叫你皇兄?上师?”
段涅抓着我的手一紧:“别信那些。你就是你,是段姽,是大夏的天子,这点永远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