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心开始冒出冷汗。
幸好有人及时出声替他解围,“启奏圣上,从神捕司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那刘贲的确是北齐奸细无疑,至于是否与那晚行刺圣驾的刺客是同一人,微臣尚在查证。”说话之人听声音正是诸葛神侯。
皇帝淡淡“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又问道:“你是如何抓住的奸细?”
有了诸葛神侯几句话的缓冲,叶欢神情已经镇定了不少。通过周围人的呼吸之声,他判断除了诸葛神侯与皇帝,内殿还有另外三个人,其中两个是内家高手,另外一个不会武功。
叶欢恭敬回道:“回禀圣上,草民昨日在听风馆捉拿朝廷要犯一枝花,不料此人突然出现,横加阻挠,草民不敌,险些被他暗算,幸亏祁王出手相救,才将此人拿下。”
这段话,是他在进宫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的。他早已想到皇帝这次召他进宫,很有可能是为了北齐奸细的事。提到奸细,就不能不提一枝花,抓到奸细虽说是大功一件,可放跑一枝花说不得也会有失职之罪。所以最有利的说辞就是把责任推到奸细身上。至于祁王,那是必须要提的,虽说人家堂堂王爷未必在乎这份功劳,但这份顺水人情却是一定要做的。叶欢觉得,这将是他接近祁王的一个有利跳板。
正想着,他突然感到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到他的头顶,直觉告诉他,不是皇帝,却比皇帝的眼神更加有压迫感。
叶欢心里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他还未捕捉到这种感觉的出处,压迫感便很快消失了,显然是目光的主人移开了视线。
皇帝再次开口,“叶欢所言与六弟所说倒是相差不多。”
一个苍老的声音立刻附和,“圣上英明。祁王殿下一向古道热肠、行侠仗义,为京中百姓津津乐道。此次协助衙门捕快捉拿北齐奸细,虽说是举手之劳,却又为朝廷立下大功。只是,老臣有一事不明,想请叶捕头答疑解惑。”
叶欢终于忍不住微微抬头,用眼角余光朝声音的方向扫了一眼。一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紫袍老者正看着自己,头顶官帽上镶嵌了九颗南珠。
南梁官员,三品以上方可穿紫袍,亲王皇子、一品大员才能头戴九颗南珠,至于天子,则是头戴十二颗南珠。看来此人不是亲王贵胄,便是位极人臣。
叶欢的眼睛很大,即便是余光也能一扫一大片,加上练武之人本就目光敏锐,所以几乎是他抬头的瞬间便已经看到紫袍老者身边坐着个熟人——祁王李陵。
李陵穿着却相当随便,虽然也是一身锦衣,但跟身边隆重得跟去接待外宾似的紫袍老者相比,他就显得很不正式
,感觉不像是来面圣,倒像是去河边钓鱼——当然他的神情更像。身体坐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阖,不知是快要睡着了还是已经睡着了。
叶欢心中一跳,暗暗庆幸自己方才帮李陵说好话的举动简直太有先见之明了。
皇帝道:“薛爱卿直问便是。”
薛仁辅道:“老臣遵旨。叶捕头,老夫听得你方才说,昨日你是在捉拿一枝花的途中遇到的北齐奸细,不知对也不对?”
叶欢道:“正是。”
薛仁辅道:“你以前曾经见过此人吗?”
叶欢道:“不曾。”
薛仁辅道:“那你是如何知晓此人的身份?”
叶欢微讶,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对,言辞立刻谨慎起来。他想了想,道:“草民当时并不知晓他的身份。”
“哦?”薛仁辅似乎来了兴趣,继续问道:“那是何人告知你的?”
叶欢已经听出薛仁辅的问话带有明显的诱导性,心中便有几分了然,回答道:“并非有人告知草民,而是草民自己偶然偷听到的。”
薛姓老者简直有些兴奋了,说道:“那你说来听听。”
叶欢道:“当时我躲在树上,正巧见到朝廷要犯一枝花与那人交谈。一枝花说,阁下好俊的轻功,居然跟了我这么久。那人说,花兄的轻功还是更胜一筹,在下自愧弗如。一枝花说,我不姓花。那人说,兄台武功高强,埋没江湖不觉得可惜吗?一枝花……”
薛仁辅满脸黑线,打断他,“这些不相干的对话可以略过。”
叶欢道:“后面马上就是重要的部分了。”
薛仁辅:……
李陵睁开双目,朝叶欢投去淡淡的一瞥。
叶欢立刻头皮一麻,低着头继续往下说:“那人接着又说,兄台不如效力我北齐,吾皇礼贤下士,爱惜人才,必会对兄台有所重用,到时加官进爵、光宗耀祖,岂不是比做盗贼强过太多?”
叶欢话音一落,殿内立刻比方才安静了许多。
大殿里其实一直都很安静,但只是纯粹的静。此时的安静里却多了几分压抑和忐忑。
皇帝自然不会忐忑,忐忑的都是别人。
☆、升职
“啪!”皇帝重重一拍龙椅扶手,大怒道:“北齐鞑子真真可恶至极!”
殿内之人立刻哗啦跪倒一地,纷纷说道:“圣上息怒。”
叶欢心理顿时平衡,这下跪着的不止我一个人了。且他不用抬头便可以看清左手的两个人是诸葛神侯和楚天涯。
皇帝道:“诸葛爱卿,朕命你严加审问北齐奸细,务必叫他供出同党。北齐鞑子藐视我大梁国威,朕断断不能轻饶!”
诸葛神侯忙道:“微臣遵旨。”
薛仁辅那叫一个郁闷,本想从叶欢处探出点口风,好借题发挥一把,把祁王拖下水,如今皇帝震怒,他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
不过他一向擅于揣摩圣意,心思一转,说道:“圣上,北齐近期已派出使团,为太后祝寿,不日便要抵达都城。未免对方借题发挥,审问奸细一事,还需秘密进行。”
皇帝点头道:“爱卿所言极是。北齐鞑子一向狡诈,若要让他们知道有奸细落入我朝手中,必会生出事端。诸葛爱卿。”
“微臣在。”
皇帝吩咐道:“务必要在太后寿辰之日前拿到真凭实据,让那些北齐鞑子心服口服。”
诸葛神侯一肚子苦水,距离太后寿辰不过月余的时间,期限短、任务重,神捕司上下只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祁王扔过来的果真是块烫手山芋。
抱怨归抱怨,皇帝的旨意他不敢不从,只能俯身接旨,“微臣遵旨。”
一道视线落到自己身上,诸葛神侯微微侧头,看见叶欢正眼巴巴看着自己。
诸葛神侯想起自己的承诺,连忙说道:“圣上,叶捕头这次捉拿奸细,劳苦功高,忠心可嘉,微臣以为,应当予以封赏。”
薛仁辅也说道:“老臣也赞成诸葛大人所言,祁王殿下为捉拿奸细劳心劳力,居功甚伟,理应封赏。”他时时刻刻不忘把李陵拉进来。
皇帝本来准备叫大家散了,没想到两位重臣接连提到封赏的事,不由得皱眉。不是他不愿封赏,而是眼下他正被刺客的事弄得无比闹心,没有封赏的心情。
一直保持沉默的楚天涯突然开口道:“启奏圣上,叶捕头的家师乃回龙观的了尘禅师,叶捕头一身本领尽得大师真传。”
殿内几双眼睛再次同时落到叶欢身上,有疑惑、有欣慰,还有的没有任何情绪,单纯随大流。
叶欢不明白楚天涯突然提到他师傅是何意思,不免心中惴惴。
皇帝听完却是眼睛一亮,“哦,你是苏大将军的弟子?”
苏大将军?师父什么时候做过将军?
叶欢完
全搞不懂皇帝此问有何潜在意义,只能硬着头皮道:“正是。”
“抬起头来。”
叶欢愣愣抬头。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是心思一动。
叶欢心想,方才听声音不算年轻,真人却不算老,也就三十五六岁,而且眉毛眼睛跟李陵颇有几分相像,看来的确是一个爹生的。
皇帝想的却是,苏大将军这个弟子竟然和师父有七分相像。遥想当年,自己还是懵懂少年,就是在这厚德殿上,初见大将军苏岑,惊为天人。从此一颗少年心,就此沉沦二十年……。
二十年了,真是时光荏苒,岁月蹉跎。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皇帝突然生出几分感慨,沉浸于往事,一时沉默不语。
大殿之内再次陷入静谧,只是这次的安静之中又多了几分寂寥与探究。众人不敢明目张胆的察言观色,只能在心里暗暗揣测圣意。
唯有李陵撩起眼皮看了皇帝一眼,复又阖上。
须臾,皇帝突然大笑道:“苏大将军果真收了弟子。朕当初曾劝过他,莫要辜负了一身本领,多带些弟子出来,也好为国效力。他也答应了朕。如今看来,他没有骗朕。你还有其他的同门师兄弟吗?”
叶欢摇头道:“师父只收了草民一人。”
皇帝竟有些遗憾,“若他肯多收些弟子,岂不更好?”
诸葛神侯道:“禅师年事已高,加之为朝廷奔波劳累多年,疾病缠身,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皇帝点头,“诸葛爱卿所言甚是,是朕有些贪心了。苏大将军乃先帝义弟,便是朕的叔叔,大将军为朝廷效力多年,立下汗马功劳,他的弟子既然得他真传,朝廷理当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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