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引。
苏承靖的琴艺且不必说,而将身心赋予此琴此曲,只为了尉迟秋一人,奏如斯动人之情。四目相对,苏承靖眼中的爱意,无尽无涯,俱都表露无遗。
尉迟秋沉默良久,终于缓缓起身,而后转身而去。
苏承靖的琴声并未中断,只是渐渐低沉,如同他慢慢紧锁的眉,片刻,他似乎明了了尉迟秋的心意,附和着曲调,琴声在最低谷的时候,忽而转入高亢,直入云霄破月。
同一时刻,一袭白衣,飘然落于前院桃树之下。
尉迟秋衣袂如雪,手中的正是那柄描金的折扇,扇面打开半遮玉颜,随着琴音起伏,惊动四方的扇舞就在这乡野小院中再现尘寰。
这亦是只为苏承靖一人的扇舞。折扇缓缓阖闭,露出尉迟秋如玉的容颜,这一次,他未施粉黛,亦没有广袖翩跹,不是望仙楼上为俗人众生起舞的临扇公子,亦不是船上那个带着假面虚实莫测的尉迟秋,只是那个原原本本,带着泪痣的美丽少年,微笑着唤一声“公子”的,只属于苏承靖的阿秋。
一人抚琴,一人翩翩起舞,琴音绝代,扇舞风华,回眸一瞬,两人眼中唯有对方的身影深深铭刻,似天地倾覆亦无悔。
曾许年少风流,笑语红尘相误。
弦歌轻扬,扇舞流芳,莫问今朝流年度。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
直至琴音绝,扇舞亦翩然而止。
☆、二十一
时维仲夏,酷暑袭人,天气一日比一日更为炎热。
到了这个时节,苏承靖实在热得有些耐受不住。从前在京城也好,在边关军营也好,他作为皇子,少不了那份冰例,由内务司统一奉过冰块解暑。而这桃花镇乡野的地方,连个冰窖都不曾有,前几日安延恒偷来的西瓜,也都是吊在井水里微微冰过便凑合吃了。
镇上的汉子们耐不住热的,都打着赤膊就敢出门闲逛,可苏承靖毕竟从小接受的教养不同,即便热得汗流浃背,终究也不敢这般豪放。尉迟秋心疼苏承靖,吩咐叶嫂每日煮些绿豆汤红豆汤什么的放凉了喝,又给苏承靖的房中换了竹席竹帘,两人也不再相拥同宿,有空的时候尉迟秋给苏承靖打扇,多少消解些暑意。
太阳火辣辣得照着大地,热浪使得院中的桃树都有些恍惚晃眼。尉迟秋轻轻扇着扇子,扇出的风也是热呼呼的,扑在苏承靖的身上。
苏承靖只穿了最薄的单衣,高高挽起了袖子,不停用帕子沾了水抹着自己和尉迟秋的脸和脖子。尉迟秋也热得脸上发红,汗水凝在他白皙的额头上,打湿了他的长发,发丝一缕一缕地贴着他的脸颊。可是即使热成这样,尉迟秋依然穿戴整齐,纹丝不乱。
“阿秋,别扇了,歇着别动吧,看你热的。”尉迟秋尚未束发,如瀑的青丝就那么披散在身上,连看起来都觉得热。苏承靖疼惜地按下扇子,伸手挑起那长发,用手指仔细拨拢,“那支簪子呢,我给你挽起来。”
尉迟秋心念一动,微微垂下眼睑,片刻,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簪子:“嗯。对不起公子,今年气候有些反常,桃花镇异常炎热,倒让公子跟着受罪了。”
苏承靖挽发的手艺实在稀疏平常,只能勉强束在一起,用簪子固定,周围落下不少碎发,“倒不单单是热,而是闷了点,感觉快喘不过气来。”
“往年夏天都要下雨的,今年不知为何拖到现在。”尉迟秋看了看天,艳丽的阳光仿佛一点都不吝惜热量,要把大地都晒化了。他起身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被苏承靖盘得有些凌乱,但他依然很高兴,“公子,不如出去走走吧?”
“这么热还出去?”
尉迟秋笑道:“这镇子后面有山林,林子里树影阴翳,应该会凉快些,林子后头有个水潭,水潭上面有个瀑布,那里也可以消消暑。”
“还有这等好地方,那我们去看看?”
说走就走,两人也不多做收拾,直接拿水抹了把脸,便相携着出门了。绕过市集直接往瀑布那边的山林转过去,说来也是稀奇,两人刚出门没多久,天空中便有了几片云,偶尔遮一下烈阳,至少没有被一直晒得那么热了。
也许是树木葱茏的关系,山林里比市镇凉快很多,郁郁葱葱的树叶漏下细碎的光影,热风也被消弭成了微凉的山风,很是舒服宜人。
“早知道有这好地方,阿秋你该早点带我来的,我晚上就住这山林里好了。”苏承靖异常愉快地享受着这片刻的清爽,“可比镇上舒服多了。”
尉迟秋一步不离地紧跟着苏承靖,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笑道,“晚上可不能住这儿,这镇子以外的山林都有野兽出没,猎人也在这儿做了陷阱,公子不怕半夜被狼叼了去?”
“狼?”苏承靖深吸了一口气,满满全是草木的生腥气息。“狼算什么,当初跟皇叔在军营,边关那里不仅有狼,还有老虎和熊,我和安玥还打过一只黑熊。”
“哦?我倒是没见过熊,听闻皇家狩苑内也有放养豺狼虎豹熊的,”尉迟秋听他说的兴起,也附和着问道,“公子可曾猎过?”
苏承靖撇撇嘴道:“狩苑内那些都是被人驯养过的,没什么意思,我和安玥打的那头可是在野树林里的正经野黑熊,我还被他挠了一爪子,要不是二哥及时赶到,我和安玥可就……”说到最后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连忙转换话题,“这里可真好,怕野兽和陷阱的话,不如在这林子里造一间院子住,也不错。”
踩在山林厚厚的落叶枯枝上有沙沙的响声,和着两人的脚步,如同有节奏韵律的乐曲。尉迟秋看了看周围,从一株树上踩了野果子下来,用袖子擦净递给了苏承靖:“想的倒是好,可惜这里没什么好工匠,要修一座令公子满意的宅院,恐怕起码得要一年半载。”
野果子红红圆圆的,看起来鲜润可爱。苏承靖咬了一口,又递给尉迟秋咬,“那有什么,回头我叫京城里的工匠来造,嗯,咱们造一间大的宅院,和你家那个祖宅差不多的,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住一辈子!”
“一辈子……”尉迟秋怦然心动,望着苏承靖的脸出了神。这山野间的闲适生活太过美好,竟至于让他迷惘了本心,仿佛世外红尘一切烦恼都已忘怀。可此时此刻,苏承靖偶然的一句话,却让他悚然,呆立片刻后,他忽然转为忧伤,“公子,说笑了。”
“我是认真的。”苏承靖握住尉迟秋的手,掌心的热度像是火焰在燃烧,他急切地想要表明自己的心意,“阿秋,我从来都是认真的,以后,你要是不喜欢和我回京城,那我们就在这里住,隐居,反正一辈子也不要分开。”
这一直是尉迟秋的心结。身为同性,无法像普通夫妇一般昭告天下拜祭天地,世俗的眼光,苏承靖身为皇子的身份,无法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宿命,一切一切,在尉迟秋的祖先身上便印证过一回的悲剧,即使尉迟秋情深似海,却终究害怕这样命运的再次轮回。苏承靖抚摸着尉迟秋的脸,轻声道:“你放心,阿秋,待兰绪事了,我便与你结秦晋之好,即使父皇皇叔不允,我亦不惜违逆,我与你已有巫山之约,我……我绝不会负你。”
尉迟秋缓缓垂下眼睛,不让苏承靖看清楚他的表情,他低声苦笑道:“公子错了,”摇着头,声音有些哽咽,“我非女子,哪有什么巫山之约秦晋之好,公子……不……三殿下……尉迟秋何德何能,要你倾尽所有来相守?”
苏承靖急道:“那……那有什么,你不是也……也喜欢我吗?”此时天地无言,唯有彼此,苏承靖在无所顾忌,直白无误地说道,“我不傻,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既然两情相悦,自然就要相守一生,不,生生世世!”
尉迟秋紧锁眉间,并没有说话。苏承靖见状,将他揽入怀中,轻轻嗅着他身上的气味,继续道:“阿秋,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不想问,也不想猜,若你不愿说,我也不会勉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爱你。”缠绵的吻,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尉迟秋的唇,如同有毒的藤蔓般缠绕而上,带着致命的蛊惑。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击溃尉迟秋防线的办法,他只是微微颤抖了几下,便让苏承靖长驱直入,唇齿纠缠,互相索取着热烈的激情。
尉迟秋喘息着问苏承靖:“公子……承靖……若我骗你呢?”
“你骗我……哈,”苏承靖笑着抚摸尉迟秋的脸颊,捏了捏他的鼻子,“赔上你自己来骗我,那我也不亏了。”再度吻得尉迟秋几乎喘不过气来。
吮够了属于尉迟秋的气息,苏承靖在邪火被挑得无法收拾之前及时收手了,毕竟这荒山野地的,他也不好意思在这个地方让欲望占据理智,只等到尉迟秋软倒在自己怀中,才心满意足地退开,凝视着双颊通红的爱人。
“阿秋……”
尉迟秋别过脸,眼中一闪而逝的悲伤让苏承靖既是不解又是心疼。“公子,我……”他欲言又止,想把真相和盘托出,又犹豫着害怕正视这个问题,纠结良久,他终于鼓起勇气,道,“其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