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胜战,彻底鼓舞了边防兵的信心,几乎是将燕奇临视为神人般崇拜。
“殿下,为何不乘胜追击?”留守哨楼的王全得知大捷,却不解他竟提早回防。
“王全,你以为本殿下为何要你留守哨楼?”
“不是因为末将无能?”
燕奇临毫不客气地往他脑门招呼过去。“无能的将领守北方大郡,这是要大开门户,任人出入不成?金漠这回是分头进击,所以你才会摸不着头绪,进难攻退难守,面对这种战术,见好就收是最好的方法。还有,传令下去,从今天起庆祝大捷,弄最好的伙食给士兵们尝,最好再从城镇里找些乐官来,玩他个通宵庆过年。”
“可是正是战乱之际……”
“本殿下是奉皇上谕令前来,本殿下现在是北方大郡的主帅,你敢抗令?”
“末将遵旨。”
待王全离开后,燕奇临才又道:“江辽、庞徹,将哨楼里较保暖的被衾全都挪给在外扎营的弟兄们,让些人进山找些柴火,别让他们冻着。”
“是。”
见江辽和庞徹都走了,周呈晔只好开口。“可需要属下做什么?”
燕奇临托腮懒声问:“呈晔,这一役,你学到什么?”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燕奇临大喜,放声笑着。“周呈晔,你要是女人,本殿下就马上娶你为妻!”
“……殿下喜男色,娶妻有意义吗?”这种夸法,怎么让人开心?
“周呈晔,你老是这般直言不讳,就不怕真惹恼本殿下?”燕奇临喜怒无常,瞬间敛笑,眸色森冷。
周呈晔又忍不住叹气了。“再大不敬的话都说过了,殿下要罚早就罚了,不用等到缺兵之际,等到大捷回京后再清算,殿下意下如何?”
燕奇临摇头失笑。“怎么你胆子这么大?”想吓到他,还真不容易。
“那是因殿下有容人之量。”这一点,他确定是他少有的优点。
燕奇临哼笑了声,问:“可知道本殿下为何要大肆庆贺?”
“殿下曾与金漠军交手,熟知金漠军手法,既知是分头进击,想必这哨楼外必有埋伏的侦察兵,哨楼愈是欢欣鼓舞,愈可显露金漠军又多萧瑟且得忍受霜雪之冻,多少能损及军心,这亦是攻心为上的作法之一。”
毕竟大燕边防军正值疲累之际,而急行军而来的五万精锐也得休养生息,简单的手法就可以先逼退敌军,待大燕重整旗鼓,自能克敌制胜。
如今他才明白,燕奇临能几次大胜而归,并非是旁人的功劳,而是他确实是个疯子般的怪才。
燕奇临定定地注视他良久,没有嬉笑怒骂,神色正经端肃得教他浑身不自在,却不觉自己揣测出错。
“周呈晔,你近来见过周奉言吗?”他突问。
“属下进五军营后,就不曾见过他了。”
“是吗?”他垂眼想了下。“对了,今晚开始,你睡本殿下房边角房。”
“是。”
“你不问本殿下要你睡角房的用意?”
“不就是和江辽他们轮流值守?江辽他们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还能有什么用意?”他回得理所当然。
“……他日面圣时,你可不能在圣上面前用这口气跟本殿下说话。”他想是他太过纵容他了,才会教他上下无别。
而且,太难逗了他,一点破绽都不留。
“殿下多虑了,毕竟这儿不是宫中,但如果殿下不喜属下的口吻,属下可以改。”他从善如流,只求相安无事。
“得了,你这性子。”燕奇临摆着手。“去去去,别烦人。”
周呈晔嘴角抽搐了下。到底是谁找他说些废话来着?
烦?去问问,烦的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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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哨楼里果真是大肆庆贺,欢声雷动,笑语晏晏。而哨楼外,五人一组侦察巡视。
周呈晔就站在临窗的位置,注意着哨楼外的动静,一方面瞅着大厅上笑闹的弟兄们。
说真的,这里的伙食远不及京城,没有半点海味,更没有白米,伙夫头的手艺也不怎么样,弄的纯粹就是吃得饱的。
他倒也无所谓,毕竟人在边疆,能吃得饱远比什么都重要,只是——
“殿下,你只吃饽饽?”他观察燕奇临已经两刻钟了,发觉他宴席上竟然是吃饽饽配粗酒。
“不成?”燕奇临懒懒睨他一眼。
“用点菜吧。”
“不用,本殿下不吃粗食。”
“……饽饽才算粗粮吧。”他吃的是没有掺糖油,更没有包馅的硬饽饽,一个就有拳头大,口感又硬又粗,没配点水还真吞不下去,可不是京城那种和着黄米的精致点心,入口即化。
“本殿下爱吃。”
“……从京城吃到北方大郡,殿下还不腻?”他到底是嫌弃菜色,还是真对饽饽情有独钟。瞅着矮几上三道菜动都没动,周呈晔不禁又道:“吃点吧,入冬了边疆没有什么菜,还有肉实属不易了。”
“你吃吧,本殿下要回房歇着。”把吃到一半的饽饽一丢,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什么,又道:“他们要是醉死了再换一批,闹到天亮为止,还有,注意侦察兵的动向,有什么动静,立刻通报。”
周呈晔应了声,瞪着他动都没动的菜肴,正忖着该怎么处置时,江辽适巧从外头走来。
“把殿下的菜分给其他人吧。”
“不用送到殿下房里?”
“送去也没用,殿下行军作战时都只食饽饽。”
“……为什么?”
“大概是殿下已经察觉状态不明朗,省粮给士兵,以往殿下也总是如此,除非后援和敌军都能掌握,否则他不会用食的。”
周呈晔呆住,怎么也不相信燕奇临会做到这种地步,可偏偏江辽说得言之凿凿。
后来,他注意过几回,发现真如江辽所说,燕奇临确实都只吃饽饽,看得他都想吐了,真不是他太过养尊处优,实在是兵部发下的饽饽,若非急行军时求方便,军中是没人肯吃的。
一位皇子能做到这种地步,实属不易,教他稍稍改观。
但,他这鲁莽性子,或许该说是疯癫性情,实在教人头疼……
“殿下,该打住了,敌军已经退入普罗山了,再往前恐怕有诈。”大雪之中,他策马来到燕奇临身边阻止着。
过完年后,燕奇临让麾下几名副将各自领军,分头出击,打算将分散的金漠军各个击破,而他则是跟着燕奇临突袭其他分散的金漠军。
可相处久了,他发现燕奇临的兵法难以捉摸,有时说退就退,有时则是穷追不舍,非要将对方歼灭不可。要是平常,在荒漠上追击,他只需要跟他跟紧一点,但要是入山境的话,自是该有诸多防备。
燕奇临侧睨他一眼,笑得意味不明。
“殿下是认为属下太过逾矩还是用兵太过保守?”笑得那副德性,真令人讨厌。
他一直想跟他说,主帅实在不该莽撞的一马当先,可他是个不听人话的,所以他也懒得多说。
“都不是,呆子才会跟着进山。”他看起来像呆子吗?
“不然?”
燕奇临缓缓地拉起缰绳,后头跟随的兵马立即停下,朝四面八方散开,侦察的同时也将燕奇临护得牢牢的。
“你瞧,普罗山东边这头,是大燕的发迹之地,最早的城都潭关城。”燕奇临指向东边。“而过了普罗山一直向北百里都是大燕的国土,只是后来放弃了,才会有今日的金漠和其他部落窜起。”
北风刮得他的披风猎猎作响,他面上明明噙笑,却又有几分落寞,周呈晔一时竟难以移开目光。
好不容易僵硬地收回视线,周呈晔低声问:“为何要放弃?”
关于以往的历史,他多少是知情的。百年前,这片疆土还属于大定王朝,但却在大燕几次的侵扰再加上大定自身的宫廷内斗,让大燕堂而皇之地跨过了北方大郡,如入无人之境地占领了大定。
“因为北方太冷了。”燕奇临望向远方,嘴一张开便呵出白雾。“秋风起,霜降满天,入冬时,雪虐风饕……一年之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冰寒之中,大燕在北方待太久,太渴望南方的温暖,而大定安逸了太久,才让大燕一举扣关。”
几年前他随军征战时,他就明白大燕多渴望可以在安定的国土里孕育出生命,而非在寒冷的关外,与寒冬搏生死。
如今他重历旧地,再次感受当年太傅说过的大燕历史。
“殿下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说起这些?”虽说他是个想法很跳跃的人,但他的跳跃总是有其关联性。
“因为本殿下不希望大燕重蹈当年大定的错误,所以呢……咱们绕到潭关吧,有些事总该做个决断。”他笑眯了眼,在风雪中显得森冷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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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决断?
一剑挡下了突袭的刀剑,周呈晔回头,一剑劈了行凶之人,回头再将燕奇临给拉靠在身侧,检视他身上的伤。
“殿下……你要算帐要也不需要在这当头!”他光火吼着,因为就在方才,燕奇临为了救他,手臂上替他挡了一刀,此时鲜血汩汩流出,湿了半边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