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内百姓夹道欢迎,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护卫的士兵围了三层还是挡不住那凯旋的喜悦。
“娘!我以后也要当大英雄!”不远处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声。
蔺如轩侧过头去,看见是个七八岁的男孩正亮着眼睛看着自己。
他身边的妇人显然有些不安,局促一笑,扯着那小孩的胳膊就说:“瞎嚷嚷什么!”
那大将军也不恼,神色淡然,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抬手扔了过去。
那男孩接住了,只见是一个坠子,中间是一块半锈的铁片,下面挂着黑灰色流苏。这铁皮又旧又丑,看不出是什么来,可等他翻过来一看背面,却愣住了。这么大的孩子还不识得几个字,但那个“北”字却好歹认得。
这是什么?
这就是当年蔺贤铠甲上的甲片,蔺家人当作常胜的护符带在身边。
那男孩看着蔺如轩,眦牙一笑。
蔺如轩看着那笑,忽然打心底里涌上一股子沧海桑田的感觉。
几十年前,他也是这样,遥望着父亲的背影,从兴奋的人群里穿过,听那些人说“攻无不克”,“常胜将军”……转眼匆匆,蔺家落寞了这么些年,终于能有一朝扬眉吐气!蔺如轩忽然想起那些曾经嘲讽过他,贬损过他,苛待过他的人,想起一桩桩一件件旧事。
他由衷一叹:
“终于都过去了!”
历史就好像一场噩梦,如今也到了梦醒的天明!
肖承祚坐在安庆殿里,看这几个叱咤风云的老将还朝。
喜公公一声通报:“宣平远大元帅周全,副帅左翼大将军蔺如轩,右翼大将军赵签觐见!”
“末将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三人在殿上齐齐跪下,高呼行礼。
“你们穿甲戴盔,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臣谢主隆恩!”
穿黄袍的人看起来心情不错,“塞北苦寒,又一路舟车劳顿,诸位卿家辛苦了!”
“为国为民,都算不得!”周全为人豪放,说话嗓门粗哑,自有一股子直率。
肖承祚又细问了北伐经过,边关形势,大笔一挥又把军饷提了一成。
殿上那几个做臣子的却是大吃一惊。这皇帝平日里说难听点就是个混子,要他管点事儿比登天还难,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勤快了?这么一想,忽然福至心灵,忍不住去看冯策的脸色。果然那老爷子面色铁青,眉头紧锁。这几个能混到站大殿的都是人精里的人精,一瞧就明白了七八分。
看来所传非虚,这皇帝是真跟相爷杠上了。
冯策其实也挺纳闷。这肖承祚是他看大的,什么性格他最清楚不过了。这人虽然聪明,却是出了奇的怕麻烦。不要说坐在这里絮絮叨叨跟那些武将谈半个时辰,就是和那些美人吟诗作画都没个定性。肖承祚也不是没和他吵过架,生过气,闹过别扭;可那些都是三两天就没的。这次的事,冯策起先也没在意,他不过是想给蔺家使个绊子,能不能成还两说呢。谁曾想,蔺出尘是个狠茬,直接就自荐东宫一拍屁股走人。他这一走,冯策就难办了,一方面肖承祚整天苦大仇深地觉得让他受了委屈,另一方面冯策也是有苦说不出受那冤枉气。
老狐狸呀老狐狸,越是没心眼的你越是斗不过啊!
他暗叹一口气,却看见肖承祚正好问完了话,让那蔺如轩听封。
“封蔺如轩为忠勇伯,拜辅国大将军,赏银五百两,绢一百匹,东珠二十斛。”
“臣谢主隆恩!”
冯策晃了晃神,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熟悉无比,似乎几十年前蔺贤也是这般受赏听封。
放下这些不提,蔺如轩一出殿门就被那些大臣围上了,贺喜送礼什么都有,七嘴八舌的拜年话都倒了两遍。蔺老爷子贫寒日子过惯了,猛地被人围着还不自在,拱手一个个谢过来,收得一片“蔺大将军折杀小人了”。
他出了顺天门,蔺府的下人已经帮他牵着马缰,边上是一顶轿子。
蔺如轩把一身铠甲卸了,看着那天青色洒金绣流水轿帘,不解问:“这轿帘换过了?”
“回老爷话,是换过了,连那杠子都换了上好的描金柳木。”
“咳,从来由俭入奢易,少些铺张的好。”
“是,老爷。”
却说另一头,将军府门前挂上了好些红绸彩花,显得热闹非凡。
蔺出尘一身黑狐裘在蔺府门前看那些小厮进进出出地搬贺礼。
看门的是认识他的,恭敬道:“哟,三爷得空出来了?”
“爹凯旋而归,别的什么都得靠边站。”蔺出尘一笑,回头对那两个小太监说:“把东西搬上来!”
两个小太监闻言便抬出一口紫檀箱子来。
“宫里没别的,这锦缎绢帛多的很,我挑了几样时新的带来。二姐在家里不去说她,大姐在裴府可得把场面撑足了。”
“去年过年正巧出门错过了,今年怎么也得留下。”大门里飘出段温温柔柔的嗓音,下一刻,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拢着件白狐裘跨出门槛。
蔺出尘一见她,眼睛就亮了,“大姐!”
蔺梓存见了他也是分外高兴,快步走过去,一双手在他脸上摩挲着,泪眼迷蒙,“一年多没见了,瘦了。都说宫里是吃人的地方,姐姐我成天提心吊胆的啊……”
“好啊三弟,大姐最宝贝你,你还要来招她。”蔺家二小姐听说蔺出尘来了,也急急忙忙往外跑,一出门就看见蔺梓存哭的像个泪人儿。
“三哥回来了?”蔺出尘那叫蔺非池的小弟听见门口动静也飞奔了出来。
蔺出尘一看这三个兄弟姐妹都齐全了,心头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大姐在裴府受尽冷眼;二姐在家中吃遍贫苦;他流落皇宫,如履薄冰;四弟闻鸡起舞,却报国无门。
“终于都过去了……”
蔺出尘一声长叹,说尽了众人心中的酸甜苦辣、百感交集。
忽听见远处一声喊:“老爷回来了!”
那四人齐齐转身,正看见从轿子里走出来的蔺如轩。
前尘如海,而今从头。
☆、钟秀宫疑云
广霞宫里的梅花露出了点点朱红,映在白雪中,分外妖娆。
在这腊月里,为了讨个彩头,宫中的帷幔帘帐都换成了绯红色,绣着吉祥纹样,坠八宝流苏。正殿里点着冷梅熏香,一派固有的清幽安静。那各色檀木家具都擦得油亮,上面摆着掐丝杂果盘或是一两支红梅。
广霞宫里叫朱云的大侍女穿着一件羊毛裘,宫粉色贴金绣梅花褶裙,一双大红五蝠鞋,头上戴着宫花珠钗,手上两对金钏子叮当响。她怀里揣着一个绢布包,神色匆匆地走进来。
“娘娘。”
冉玉真听的这一声唤,放下书,抬起一双杏眼来。她正靠在那短榻上,半搭一件白狐裘,穿的是素白绣飞凤襦裙。
“怎么了?”
“今早说是腊月扫尘的来着,钟秀宫那里空了好久,皇上就让紫金台上的扫洒宫女们也去替着收拾收拾。这宫女里有个和我同年入宫叫莺儿的,说是钟秀宫正殿里打扫时掉下来一个绢包。宫里都传钟秀宫那地方邪门,她吓得要死,就来找我了。”朱云一顿,将那包袱抖开,“娘娘,钟秀宫的事有蹊跷啊。”
冉玉真起先听她唠唠叨叨以为是要说那些怪力乱神的,毕竟钟秀宫里待过的王柔和宁馨都进了冷宫,也就不甚在意。可听到后来,却是和钟秀宫的案子有关,不由得凑过去看那包袱里的东西。
她一看也是吓一跳,惊得头上花翠步摇叮叮当当地响。
“这是什么?”
朱云手里赫然是一个布扎的人偶,上面画满了暗红色的符咒,头上有“漆夜”两个字,边上是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的生辰八字。人偶下面还有一叠空白的黄符,一盒朱砂。这些东西说不出的阴森恐怖,令人脊背发凉。
“主子想必没听说过,这是宫里的巫术,为的是让被下咒的人迷恋自己。”
“看来,这就是王柔对漆夜下的咒了?”冉玉真蹙眉,叹一口气,“如此痴心,可谓之疯魔。不过这案子都结了,这人偶有与没有都无所谓……”
“不,玄机在这黄纸里,主子且看。”朱云拈着一张黄符,对光放着。
冉玉真凝神注视,忽然瞪大了眼睛,猛抽一口冷气,“这,这是桃花金纸?!”
“娘娘慧眼。”朱云正色,“以王柔的品阶用不了桃花金纸,这宫里能有的,只有三处地方。”
“玄明宫用的是团龙金纸,剩下的只有凌波宫和广霞宫。”冉玉真神色肃然。
“自然不会出自这里……也就是说,这咒术还有王柔私奔的事,或许都是凌波宫里那位怂恿的。”
冉玉真闻言,缓缓靠在那榻上,“冯云珠这几年是越发不知收敛了。闹出那么大的事,连累进漆家王家上下几百口人,还逼得蔺出尘请辞东宫。”
“依娘娘之见……”
“也该收拾她了,你去杂府找王柔和她的大侍女,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记下来。到时候人证物证,不由得她抵赖,治她个祸乱宫闱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