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受损不是一天两天,他不是没有慌过,但想到多少能依靠陆进延,便硬是把这份慌张强压下去。可深处危险莫测的密室,陆进延重伤躺地,他看不见也听不清,未知的周遭他想探都探不明,霎时间,林盏脊背一凉。
“瞎子就是瞎子……”林盏呆愣着,不由自主地重复起沈瑛方才嘲讽他的话
“林盏……”陆进延的声音又大了些,听见叫他名字,林盏这才回过神来,小心架起陆进延,他口中呵出的微弱热气混着血味让林盏头皮发麻,陆进延整个人挂在林盏身上,鲜血还在往外涌,林盏后背湿湿热热。
“还好你在……”陆进延的头垂在林盏肩上,即使对林盏而言微弱不可闻,他却也还是听见了。
林盏苦笑,你若知道我现耳不能闻,还会这样说吗
深吸一口气,林盏把陆进延的身体在肩上稳了稳,看不见听不见,但起码他还能走,只要他还有力气,只要他还活着,就算只身无助于黑暗混沌中,也要带陆进延出去
凭着些许记忆,林盏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前进,陆进延浑身无力,脸随着动作时不时贴上林盏的。
一片寂静黑暗中,林盏忽而忆起杀周平的那夜,陆进延扶他进了马车后坐在他身侧,马车摇晃,他也是这样歪斜着蹭了自己一下又一下,那时他才刚被陆进延背过,指上颈间尚存着他的温度与气味,心中有股又暖又喜的情感莫名滋生,但他强迫自己冷静,拘谨地靠边端坐。然而,并不宽敞的马车里,陆进延的一呼一吸都入了他的耳中
陆进延突然开口说了什么,林盏侧耳去听,他却没再重复
林盏的心顿时沉了。本就看不到他的模样,若是耳朵一直这样坏下去,是不是连他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以后若再梦到陆进延,会否便只剩寂静空洞的触感了呢?
林盏咬紧嘴唇,早知如此,在发现陆进延对他关照有加的时日里,便该顺应自己内心,回应于他,而不是念着家事未决便压抑儿女情长,行那事时连手都不曾抬起触摸他,生怕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可现在看来,他却还是深陷了。倘若真的失去听觉,那么他最遗憾害怕的,便是再也听不见陆进延的声音,他喜欢听陆进延叫自己的名字,【林盏、林盏】,他的声音是沉稳有力的,低声时夹裹着沙哑,一声声让他在无法描摹的黑暗中顿觉心安。
走着走着,林盏眨了眨眼,觉得有暖热的光,是有人举着火把吗?可是有危险?
林盏看不见也听不清,好在陆进延此刻抬了眼
“福竹……”
林盏身上被碰了几下,肩上的重量轻了,耳边传来不止福竹一人的说话声,看来沈瑛把一行人都救了出来。
与福竹一同架着陆进延,林盏凝神想听他在说些什么,但陆进延的声音像是飘散了般,只能听见福竹的应答声,随即陆进延彻底从他肩上下来,似是被下人们抬走了
“想什么呢?”沈瑛见一行人正往外走,林盏还呆在原地不跟上,便朝他肩上拍了一下
林盏恍然,未免被沈瑛瞧出自己耳朵有问题,故作镇定答道:“你们怎么出来的?”
“我正要去找福竹他们,后来了些人,说是冯旭将军手下,听说王爷出事了前来救援”
林盏点了点头,问:“王爷的伤要快些医治”
“你方才没听王爷说伤重还中了毒,要赶去京城寻解药吗?”沈瑛纳闷,走近了朝林盏还带着血的脸上细看了看,“怎么回事?一见你就不对劲”
“没、没事”林盏别过头去,摸着墙壁自己往前走,却又被沈瑛一把拉住胳膊
“人都在这边,你往那边走什么”沈瑛把林盏拽了个踉跄还不忘揶揄道,“傻了似的”
自知耳朵要到天明才能复原,林盏怕现在自己这样反而帮倒忙,便一直静静呆在角落,依靠十分微弱的声响判断着冯旭的人应是找来了另一艘船,福竹跑过来,边说话边拉着他:“这船虽快却坐不了太多人,下人们随后再到,王爷叫您一起跟着。”
方才等在边上听不到陆进延的情况,他只能强装镇定,听得陆进延还有意识能说话,林盏这才松一口气,被福竹引着上了船,带到了陆进延身边。
林盏摸到陆进延被严实盖着,血腥味也少了许多,一直紧皱的眉毛展了展,手伸进被中,正小心翼翼地去寻陆进延的手,就被他一把握住。
往日里粗糙温暖的大手此时一层冷汗,林盏把右手也盖了上去,想帮陆进延把手捂捂热。
“手……”后面的话林盏没听清楚,猜他应该是问自己手上纱布
“不小心摸了匕首,小伤”林盏尽量小声低语,生怕因听不清声音便大了嗓门,扰了身受重伤的跟前人
“可真难得你…主动牵过手来”陆进延本想逗逗林盏,却不想扯痛了腹上伤口,嘴角咧开还未来得及上扬便垂了下去,正想自嘲,抬眼却正看见林盏头探过来,漆黑的眼眸空洞无神,但眉头却是拧作一团,嘴唇都抿在了一起,陆进延从没见过他这般凝神细听的模样。
林盏的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陆进延当他别扭害羞,又说:“我中的毒,京城有一郎中可解,你随我在京城多待几日”
林盏又是没有反应,陆进延攥了攥他的手,他才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片刻后,半阖着眼睛问说:
“王爷……您是什么模样?”说罢,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悬在陆进延耳边
陆进延看他动作知道林盏想做什么,朗声答:“你摸摸”
听了这话,林盏原本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左手轻轻落在陆进延脸上,修长的手指缓缓移动,碰到他的鼻子后指尖,沿着鼻梁上下划过。摸到眼睛时,林盏的手先是顿了顿,而后才小心地抚上他的眼眶,依着轮廓轻轻转圈,仔细至极。触到睫毛时陆进延故意眨了眨眼睛,林盏指腹痒痒,扬起了嘴角
“王爷鼻子高,眼睛也好看”林盏的眼睑低垂,目光仿佛就落在陆进延的眼上,柔软的指腹触了触他浓密的眉毛,又笑道,“剑眉星目,定是王爷的样子”
“呵……那也不及你半分”陆进延忍着伤口疼痛,抽出手来轻捏林盏下颌引他俯身,对上他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近期更新无法确定 预先恭祝新年快乐啦
☆、第 18 章
作者有话要说: 把“誉王”改成“昱王”了
明明是水路,却没有摇桨声,亦没有波浪声,□□静了
林盏被福竹引着在一处躺下,收了收胸前的衣襟。
自八岁那年的那场变故算起,离开京城已经十五年之久。模糊的记忆中,于宅郁郁葱葱,艳阳洒在小池上波光粼粼,念书累了便偷跑到大树下打瞌睡,醒来时总能对上母亲无奈又柔软的目光。
船随水波摇摇晃晃,林盏翻了个身,在寂静与黑暗中对自己说,睡吧,天亮了就好了,虽然双目依旧无用,但起码能听见,起码能感受到白昼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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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无兵无权,陆进延也是个响响当当的王爷,进京之后被火速妥帖地安顿下来。在陌生环境中林盏是鲜少走动的,寻了处角落站着,听福竹跑前跑后,嘴里絮絮叨叨着还是京城好,咱们还是住的以前的院子。
来给陆进延诊治的郎中告辞后,林盏依着脚步声悄悄跟着,估摸着附近无人才快步追上,对郎中说了自己夜中几近失聪的病症。老郎中瞧他本就目盲,关切得赶紧拉他坐上廊边木凳。
林盏伸着手腕让老郎中把脉,忽觉指尖针扎刺痛,淡淡血味散了开来。
“老先生?”许久没有动静,林盏开口询问,听得老郎中鼻息沉沉,眉头不免紧了紧
“两月前,可曾受伤中毒?
林盏点了点头,说了那夜被刺客迎面撒了粉末的事
“老朽无能,不知公子中了何毒,但这毒潜伏在你身体中,久而久之,侵害听力”
说罢,老郎中站了起来,林盏一慌,伸手摸到他的手臂紧紧拽住:“那在下这毒如何能解?耳朵怎么办?”
“毒量不多,但难排难解。耳朵,恐怕治不好了”老人无奈地拍拍林盏冰冷的手背,“珍惜还能听见的日子吧”
失焦的眼睛蓦然瞪大
颤抖着失了血色的嘴唇,林盏已经连话都说不完整:“在下、在下要聋?”
“此毒不清,听力便会完全丧失”
老郎中摸了把胡子,沉沉叹了口气,这年轻人清俊脱俗,瞎了双眼已是着实可惜
林盏闭了双眼,面上无悲无喜,对着老郎中的方向躬了躬身。才一转身,腿刚迈出一步,便像抽了浑身气力般猝然跌到地上
老郎中上前去扶,“孩子,你要去哪?我送你去”
林盏勉强扯了一抹笑容,撑着膝盖站起来道:“谢过老先生,我记得路”
不过是沿着来时的路再走回一遍,林盏却步履艰难。手扶着墙面,才走几步就胸闷气喘,握拳在胸口处猛捶几下,掌心被指尖传来的冰凉寒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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