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露军情。”傅望之倏忽转首,“潜阳城南门势必是我军攻占的绝佳之地。所以,透露我方军情,诱敌深入,一网打尽。”
“不可!若是失手……”
攸廿陡然抬眸,神色惊惶。
此计,无论成与不成,望之都会牵涉其中。更有甚者,望之的身份便会因此暴露无遗。
攸廿还欲出言阻止,傅望之却已经迈出了门槛,脸上阴晴莫定。
“攸廿,在此计实施之前,还望你在王上面前多作周旋。”
“望之……”
攸廿收回忧思的目光,沉静半晌。我行我素的傅望之,在他眼里,竟不知是该怜惜还是该敬佩。
凡夫在生死往复中流转,不能出离,如同漫漫长夜。
无论宫闱朝堂,魑魅魍魉,蝇营狗苟,无非是周旋在嗔痴喜怨之间。
善恶诸业为因,兜兜转转,最终招致善恶不同的果报。
稍有不慎,一念之间,便是业障。
傅望之微微一抿唇,将崭新的帛书嵌入鹰爪的暗囊里,远看着孤鹰低鸣而去,尔后径直走向了回廊。
这时,站在榆树后的莫青只留出一道蹙眉眺望的间隙,瞧见了傅望之放飞山鹰的一举一动。
“王上,傅大人或许并非……”身后的莫青半跪在地,欲言又止。
祁辛目光阴翳,冷冷地看着他,“璇玑阁可有消息?”
傅望之近来的举动令他心神不宁,寝食难安――
“回禀王上,璇玑阁彻查了一番,傅大人,确与纪国王室贵胄无关。”
祁辛负手转身,深深地蹙眉,眼睛不自觉地眯起。
傅望之与纪国毫无瓜葛……可为何,他直觉不该如此。
昔日的一损俱损,已成为今日的一损一荣。
屹立不败的王宫高台处,苏嫔瞧着孤鹰渐落的阑干,声音压得很低,略一停顿,再徐徐道:“楚睿世子,是否相信扶良公子回信中所提及的‘攻陷南门’一事?”
玉貌画颜的宫妃紧紧地握着玉石手搭,隔着远山探去,另一只手却轻缓地移向略有突起的小腹。
摇身一变的苏秋变成了王座上的国君,铁腕肃杀,清理了很多宫阀势力,就连柔利派来的细|作――楚哀都被钳制于屏熙宫,寸步难行。
王宫里,多的是列国权衡利弊遗留下的弃子。明明觉得光复纪国已是大势所趋,偏偏她心怀忐忑,抚摸着小腹里的灵胎,不知如何取舍。
宫闱里的元寅道师依旧一袭道袍,站在高台上,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手里摩挲着鹰爪上取下的帛书,“望之所言,我自当深信不疑。”就算,到了最后,他会死在望之的手上。
“转告苏秋,伏兵南门。”
楚睿转身往前。
苏娣忽然叫住他,“苏秋大人,是不会轻易出兵的。”
“所以,你会让他相信的。”
人心惶惶。
陷入绝境且无法自拔的苏娣会动摇苏秋,或因为初心,或因为难以忍受孤寂绝望之后,余下的,就连腹中婴孩都保不住。
☆、桎梏在心
四方客栈来来往往的人愈来愈少,其间隐匿的周饶士兵皆暗自集结于真水河对岸,只一下令,船只就顺着苇草沉沉的河道朝原定的谋划,凭借周饶边城里应外合的亲信顺利进入了周饶境内。
三日三夜频梦杀伐――
甲胄铺地,列阵待诛。
攸廿率领手下将士一路收复城池,虎符在手,国君在侧,势如破竹,须臾之间便溃破守城的逆反贼子,情势直逼王城。
祁辛冷眸睥睨底下臣服的众人,有县丞亦有百姓,他们不明就里,却匍匐在地高呼“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形势大好。
三日内,从边城到京畿,不费吹灰之力便深入王城周边。
部署两日,彻夜不眠的攸廿陪同王上勘察潜阳城。
浓郁的夜色潜藏着锋芒毕露的月色,秋叶萧瑟,远处的城墙上有严阵以待的士兵操戈以待,摇曳的灯火比之寒刃的杀气更甚。
卯时,便是攻伐南门的好时机。
此时此刻,攸廿伫立于祁辛身侧,那原本就该与他们并肩思谋的傅望之却不能随驾,被留在了四方客栈。
傅望之推开房门,四方客栈里的秋叶缤纷,曲池里的溪水汩汩不绝,又异常缄默。
视线之内,满目萧条,心里更是种着几分忐忑不定。
丹阳踏进小庭的时候,傅望之正欲转身离去。
莫青伸手拦住他的脚步,但见他白袍翻飞,衣冠胜雪却凉薄魄人。
“傅大人,此间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莫青注视他的目光带着真挚,的确,困住他并非莫青的本意,一切皆因王命难违。
傅望之脚步停滞,丹阳拉着他的胳膊,“望之哥哥,莫青当真不是有意为之。其实王兄他也并非针对于你。至于这件事,王兄只是……”
“只是与我心生嫌隙罢了。”傅望之哂笑,其间多了一分超逸。
话音落地,丹阳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俏皮的少女忽然默然的视线,瞳仁漆黑,眼底含着难以置信的深重和负罪感。
莫青听闻了也觉心底不好受。傅大人的为人,王上与攸廿将军自当知晓,然而,这无形间的隔膜已然产生,却不知生于何时何地,究竟是何缘由。
不得插手复位一事的原因不在傅望之,却也在傅望之。他的身份,拨开云雾亦如雾里看花,难以窥破。
傅望之深知自己的处境窘迫,他心情复杂地转过身,忽而敛身揖手,漆黑的幽眸漠然含笑。
“望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莫侍卫能够应允。”
莫青猛然弯下了身,伸手将他扶起,眼底甚是惶恐,“傅大人可是折煞属下了!大人若有吩咐,属下定当照办。更何况,王上临行前命属下一定要护得大人周全,照顾大人的起居。”
祁辛走了,带走了集结的将士,却留下了莫青和丹阳。莫青负责护卫二人,而丹阳却是牵制他贸然随军的阻碍。
“莫青,我要一匹快马和我军攻伐周饶城池的路线图。至于横尘,你也应当物归原主了。”
傅望之无视他惊诧的目光,朝他淡然道。
莫青抬起眼,虽说早在意料之中,但听他一言,泰然自若,蓦然多了几分钦佩。
“傅大人,王上有令。大人所言,属下恕难从命。”
然而傅望之却并不领情。
他轻笑着后退半步,转眸之时恰好扼住了丹阳的脖颈。
“莫青,我有要事禀报王上。王上进入王城吉凶难测,我所知之事,必成助力。”他那双摄人心神的眼睛太亮太深又太坚决,朝着在场两人逼视而来。
丹阳下意识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惊。
“莫青,放望之哥哥离开吧!”丹阳知道身后的望之哥哥并非敌意,他急需破除一切桎梏去完成他的使命。
丹阳璀然弯起眉梢,这一笑,是对莫青的暗示。
莫青收敛了犀利的眸光,扬手将随身保管的横尘抛给他,“傅大人,一路小心。”
傅望之抿唇,松开束缚丹阳的手,接住划过半空的宝剑,“多谢成全!”
他略带歉意的朝丹阳道:“公主殿下,刚刚多有得罪。待复位一事平息,望之自当陪同公主殿下游遍王城,作为赔礼。”
傅望之说罢便疾步往前,身后的丹阳靠着莫青的肩朝他唤道:“一言为定,望之哥哥可不要忘了哦!”
承诺,自然不敢轻易忘却。
傅望之翻身上马,四方客栈前便扬起了满目尘埃。
冷风吹散了秋叶,带来的全是肃杀和腥气。
攸廿站在南门的入口,马蹄踏碎尸体时的鲜血淋漓令人作呕,又平添嗜血疯魔。
见血的寒刃浇了他一头一脸,眼里冷然幽深的眸光却丝毫未有怜悯。
一切都来得太急,因傅望之泄露军情诱敌深入,攻占南门尤显艰辛,但成功又近在眼前。
一令虎符号三军――
南门失守。
王宫里原本胜券在握的苏秋一掌震碎身侧的桌案,将节节败退的帛书浸在冷水里,怒目斥责跪地请罪的楚睿。
楚睿掩去眼底的不快,对于梼杌刺客团在南门溃败的结局已是了然。
望之,果然还是摒弃了纪国选择诓骗于他,而他,竟生不出半分怨愤,因为,他现在效忠的掌权人,根本不打算光复纪国,反而准备颠覆天下,令普天之下生灵涂炭。
苏秋只想杀戮,将所有高高在上的国君都踏在脚下,让他们跪地求饶。
一袭玄墨龙袍的苏秋拂袖冷笑。
明广殿外忽有新晋的内侍监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猛然磕头道:“王上,不好了!有敌军潜入王宫,王宫里的禁卫军全被,全被……”
内侍监还欲再言,却惊恐地瞪大双眼,此时,苏秋手里的长剑正好抹了他的脖子。
“王上息怒!……”
周围的宫人系数瘫跪在地,被温热的鲜血喷溅了一身。
楚睿随即起身,“周慧王的十二队暗卫出现了。我们的胜算已无,还请大人早做打算。”
“打算?!”苏秋垂着眼,眼底的赤色却覆上心头,“孤必须得赢!不惜一切代价也得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