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睿。”祁辛唇角的冷笑比天边的凉月更甚,他知晓的楚睿,是纪国的作乱分子,是顶着道士皮囊的周饶奴仆,而出自三苗的傅望之,本不该与他有任何关联!
“傅望之,你到底有什么事欺瞒于我!你的心里,到底装着多少人!”
祁辛眼底有难以掩饰的戾气,在寒意如利器裹挟而来的刹那,身下的男子却没了动静,再看一眼,竟是睡了过去。
无人应答,今夜的这一段或许根本就不会残留于傅望之的脑海里,他会以为这仅仅是一场梦,这场难以启齿的梦,魇住了他的往昔今时。
傅望之安静得像一阵即刻飘散的清烟,祁辛拦不住,但又舍不得。
夜色悄然袭入心脾,厚实的云层就覆盖在他的心头,而漆黑的天幕里唯一的月色或许就是一把为他而造的寒刃,剜心的声音正如窗外沙沙的树叶响。
有些事情,终究是避不过的。
翌日一早,傅望之拖着惫懒的身体坐起身来,环顾一圈,只看见半开的窗扉透射而来的光芒深处有鸟雀扑腾翅膀的脆响。
余醉未清,他只记得零零碎碎的片断,闪现于脑海却偏偏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他与攸廿在客栈的房檐上喝酒,烈酒灼心的滋味似乎折腾了他一整夜。
那种感觉,竟有些等同于红帷之下的男女之欢?!
傅望之走到铜镜前正衣冠,却见镜中人只着单衣,浑身上下已没了昨夜的熏天酒气。
“是谁帮我换下了衣袍?”
傅望之扶着疼痛的额角,走近一看,正瞧见脖颈处的红点,再往下,似乎愈来愈多,愈来愈密。
“这是?……”傅望之撩开衣襟,蹙眉沉思,以为这是醉酒之后的应有结果。
而这时,难得起早的丹阳推门而入,鬼鬼祟祟地跳到他的身旁,恰好看见了他胸膛上的痕迹,旋即瞪圆了一双杏眸,惊叫道:“呀!望之哥哥的身上怎么会有吻痕?!”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得空,上来补一章以慰腐心*罒▽罒*
☆、兀自筹谋
傅望之的脚步滞住。他垂首抿唇,尔后拉紧了单衣,远离了忽明忽暗的铜镜。
丹阳拉着他的衣袖,急切地问道:“是谁啊?能让望之哥哥另眼相待的人……”
她扑闪着一双势要解惑的眼,还在被揣测臆断的事情,在丹阳的眼里被描绘得传神,仿佛她亲眼瞧见一般。
傅望之蹙眉,揉着额角,浑身有气无力。
“公主殿下,望之还要沐浴更衣,多有不便,还请公主殿下回避。”
眼前的人摆了摆手,丹阳一怔,听出了他话语间的疏离,这才意识到有些事情她太过逾越,甚至不顾眼前人的感受,她认识的望之哥哥,风姿绝傲,遇到这种事难免有些难堪。
“那我先走了。”丹阳转身,迟疑不决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道,“望之哥哥放心,刚刚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丹阳冲他眨了眨眼,抬手发誓。
傅望之瞧见她一副隐瞒天大秘密的模样,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时已入秋,天气阴得厉害。早前有些闷热,客栈房檐上,还没等雨点儿掉下来,云层就被阴风吹散了,露出一轮嫣红晕染的日头。
待到阳光穿透四方客栈的窗棂,掩人耳目的客栈后堂就只剩下恍白的阳光斜斜地筛在如同荒置的石桌上,仿佛随时都能撞上头顶枝桠旋落的黄叶。
此时此刻,风过留痕,傅望之远眺回廊的另一头,再走近,就看见那落叶纷飞的石桌前面的空地上,站了一排玄青劲装的陌生人,这些人身材魁梧,仔细一看便可探寻眉宇间的杀伐戾气。
“我等誓死效忠王上,誓死追随攸廿将军!”
傅望之走下石阶,一群人正半跪在地,低眉垂首以示忠义。
祁辛和攸廿就站在石桌旁,站在最上首的国君睥睨脚下众人,攸廿也抱剑应声跪地,他的臣服令祁辛胸中不悲不喜。
一阵明誓之后,空地上的人开始散了。
良久,当眼中已无闲杂人等时,祁辛才转首道:“望之,出来吧。”
这时,隐在暗处的傅望之才踱步而出,朝两人揖手,“臣下见过王上,见过攸廿将军。”
面前的傅望之,宋白袍,青竹纹,领口抬得很高,像是在刻意遮掩着什么。
祁辛想到昨夜,眼底暗流涌动,表情却有些变幻莫测。
“望之,何必拘礼。”攸廿上前抬手,扶起了他。
祁辛皱起眉,不耐地瞧着身前的两人,“望之,今明两日,你就不必出门了。孤与攸廿,还有要事要办。”
昭告身份的国君朝他淡声道,这一句仿佛让他回到了王宫内闱,他眼底摄人的冷魄令闻言的两人眼神有些复杂。
祁辛话中之意,是告诫他不能插手复位肃清一事。
傅望之怔住,尔后退后一步,与攸廿拉开距离。现在,他的心底仍有疑惑,他不知,昨夜与他一起畅饮的攸廿是否对他做出了出格的事情,又或许……
脖颈下留有的痕迹,他不能跟任何人袒露,毕竟,如此羞|耻之事,让他如何开得了口。
傅望之敛身,“臣下告退。”
他再度揖手,头也不回地转入廊角。
身后,攸廿脸上露出一丝不解,不出所料,王上对望之似乎已经心生嫌隙。
攸廿想起昨夜他酒醉与王上大打出手,当时在场的莫青今晨告知他,昨夜王上亲自带离了望之,那之后……
他无法探知昨夜的后续,王上是君,望之是友,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贸然询问。
视线之内的人已然消失不见。
石桌前的黄叶缤纷,祁辛一直僵着脸,再转身很快便面色如常。
他徐徐地迈开一步,“攸廿,潜渡真水河的事宜就经由你手,切莫令孤失望。至于王宫,孤已经飞鸽传书,十二队暗卫已蓄势待发。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说罢,祁辛拈起腰间的青萝玉摩挲了片刻,上面描画的菡萏缠枝,莲花缺角,花瓣半舒半展,不知死生。
攸廿拱手受命,低眉时顺着祁辛的视线往下望,那残破的青萝玉,纹络之间闪烁着幽绿的光华,一如在三苗秘境时的情景,只需一滴鲜血,便可得知望之的身份。
攸廿眼底有些慌乱,尔后又归于平静。
“臣下谨遵王命。”
攸廿抬首,再转身,往与傅望之相反的方向走了出去。
此时,早在一开始就守在房檐上的莫青纵身而下,落至祁辛身后。
“王上,攸廿将军方才看向青萝玉的表情有些怪异。”
祁辛眉眼一挑,他瞧见了,所以才更加笃定心底的揣测。
攸廿在帮傅望之隐瞒着什么,而傅望之的身份或许不像表面这般简单。傅望之,可能与纪国旧族有所瓜葛。
“莫青,玉简可否传出?”
祁辛负手而立,恍白的阳光照亮了一块地方,欲明欲灭。
莫青靠近王上,瞧见他眼眸中此起彼伏的波澜,心底疑惑但选择无条件服从。
“玉简已出,璇玑阁正在彻查。”
周饶国君独有的玉简,被密封的信笺包裹,里面篆刻的小字,只有祁辛知晓,那是“纪国贵族”。
廊芜有风——
攸廿忙于排兵布阵,而傅望之就守在这偌大的四方客栈,闲时听丹阳讲述光怪陆离的奇谈怪论,无人时,便坐在后院的小亭里眺望天穹上掠过的鸟雀。
远徙的大雁向北,可时而徘徊的孤鹰却在不经意间绕梁而行,最终,落在了小亭里。
这鹰,便是楚睿让他携带锦囊里应外合的眼线。
傅望之顿首,从鹰爪上取下了暗囊,铺开一看,却见帛书上写道:“苏娣有孕,速归。”
☆、惶惶终日
“梼杌刺客团已然占据上风。王宫无主,却惊现了小公子。怕就怕,他们到时,会挟天子以令诸侯。情势所逼,为今之计必然得权衡利弊,计较进退之得失……”
客栈里,与即将潜渡真水河的攸廿对坐而谈的正是得了帛书的傅望之。
傅望之扶着茶盏,脸色愈发深沉。
这件事,祁辛尚且不知情,倘若王宫传出“后妃得子”的喜讯,下一步棋,必然走得惊心动魄,难以料想。
现已知情的攸廿甚是忧虑。
他深知王室血脉的来之不易,而苏嫔又是梼杌刺客团的细|作,她拼死护住的腹中婴孩,可能就是梼杌刺客团绝地逢生的一道保命符。
“苏秋得了苏嫔的助力,纵使我军浴血厮杀,收复王城之后,王上必定会举步维艰。到那时,一向杀伐果断的王上,肯定会……”
傅望之敛眸,“肯定会放弃苏嫔腹中的血脉。”
这悲局,一开始他就该料想得到。
傅望之站起身,站在离窗棂斜射光影最隐晦的地方,“攸廿,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潜渡真水后,周饶的大门即可敞开。那时,隐匿于王宫暗处的梼杌刺客团,必然顺势而动。我方在明,他方在暗。若想取胜,必得做出许多无谓的牺牲。倘若能够减少伤亡,胜算便又大了几分。”
“望之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