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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 完结+番外 (林子律)


  《人间世》四卷,历经一百余年,再次合为一体。所有的武学到底有破绽,《人间世》的破绽就是炼血蛊,人人想要,但得到它的人几乎都不得好死。
  苏锦得知此事时,已经从粽子变成了瘸子,他杵着一根拐杖,看向掌心复杂的纹路,蓦然道:“师叔的意思是,不能救了对吗?”
  程九歌无可奈何地点头,眼中竟有泪光。
  他骨子里的坏血必将随之一直烂下去?就因为年幼时一次走失,被钱豹掳去当了个备用的血袋,于是永世不得超生?
  可“片叶飞花均可伤人”,其实并非武学,而是心境。
  那令人窒息的黑暗混沌记忆犹新,失去了所有掌控力一般难过。苏锦方才从中解脱,倏忽得知这消息,居然十分平静。
  他淡然道:“我自理会得。”
  “阿锦,”程九歌叫住他,“你要如何?说不定哪天……”
  他说不出口,但苏锦知道。程九歌想说,有一个乌霆,说不定哪天又来一个,江湖中随时都有离经叛道的事发生,他杀得了一个,难道杀得完吗?
  这些忧虑极快地在苏锦心中掠过,他面上依旧温雅得体:“小师叔不必替我担心,我已决心此后与青崖隐居,不见外人,如此一来以后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他说得轻松无比,程九歌依旧忧心忡忡。
  大好之后,那两人走得痛快,苏锦临行时拿走了程九歌誊抄的《人间世》全本。至于去往何方,两个人好一通挤眉弄眼,硬是一点风声没透露。
  鸣泉山庄的大变告一段落,各路伤残的英雄好汉纷纷对朝廷抚恤敬谢不敏,颇有自知之明地从哪来回哪去了。
  雁南度在最后一日见到了风尘仆仆的人。那人骑着马一路狂奔,不知赶了多少个日夜才从北方前线奔赴此地,他近日时常两边赶路,满脸疲态。红衣银甲的青年连戎装都不曾换下,甫一抵达,即刻慌忙问道:“雁南度,他人呢?”
  “走了。”
  那银甲青年露出个不解的表情:“他不想见我吗?”
  雁南度一个头两个大,据实说道:“小侯爷恕罪,我没来得及说。苏锦他……他伤得太重,不知所终。”
  银甲青年那张肖似苏锦的脸上五官扭曲了片刻,翻身下马,带起一溜烟尘。他站到雁南度面前,个子竟不比他矮:“不是让你帮我留下么!我找他找了——”
  “鸣玉。”
  发作到一半、被唤作“鸣玉”的青年闻言倏忽收敛了,他转过身去,竭力平静下来,挤出一个微笑,被面前几个人盯得几乎忘记寒暄。
  齐宣带着那种危急时分听上去安抚人心、现下只让人想揍他的慢条斯理说道:“程兄,这位姓苏名晏,字鸣玉,是当朝平远侯的‘独子’。”
  面前的苏晏那点微笑随着这个介绍烟消云散,眉宇间深重的尽是戾气,面色不善道:“这些人是谁?齐宣,你跟我说他在的。”
  程九歌不卑不亢道:“想必和阿锦有某种联系吧?难怪我当年便访金陵也没找到苏锦的家人……原来他是将门之后,如此一来,当初方知和雁南度二话不说找草药的原因也得解释清楚了。”
  那苏晏和苏锦气质完全不同,但他五官都与苏锦几乎一模一样,大约因为长久不在一处,乍一看又只剩下七八分的相似了。
  听了程九歌这话,苏晏缓慢地收起一身倨傲,道:“当年家父在外征战,他走失时,下人们没放在心上……我们俩长得太像,等发现时已经过了好几天。之后十余年,家父一直在全国各地寻访,谁也没想到,他机缘巧合竟然深陷江湖——好不容易得了他的消息,巴巴地赶来,却显得我自作多情,人家根本不放在心上。”
  带着点埋怨了,齐宣知道他的性子就是这样,轻笑道:“你酸什么?总有再见时,何必急于一时半会儿。”
  苏晏隐晦地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他只停留了一顿饭的时间。此人声称自己是偷跑出来的,他镇守北境,害怕瓦剌人知道他不在军中乘机裹乱,连忙又上马,风也似的走了。
  他对两个人的名姓、家世只留下只言片语。经过十三年的时间洗礼,他们二人看上去有了天壤之别,活着的世界也大不一样。
  可名字中影影绰绰地血脉相连,有什么深意呼之欲出,尽是期待与希冀。
  海清河晏,锦绣山川。
作者有话要说:  *萧梁:南北朝时确有这个朝代~定都金陵,这里借来名号用用。

  ☆、第六十四章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知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地——咳咳,难为情——”
  “青崖,算我求你了,别亵渎先贤!”
  荒腔走板、五音不全的小调涤荡在山中,坏了一天晨起的好心情。
  苏锦坐于院中,肩上盖着件外衫,他撑着下巴,旁边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端的是一个逍遥自在。
  初雪放晴的西岭雪山覆盖上一层白茫茫的玉色,近了看,松柏却是常青地被压在下面,自雪下露出一点似是而非的端倪,和唐青崖当日说的一模一样。
  万径人踪灭,到了落雪时候,山中鸟雀飞尽了。这天有只不知天高地厚的松鼠甩着大尾巴跳到苏锦面前的桌案上,就要去偷他面前一小碟剥好的松子。
  唐青崖扑过来:“别动!”
  那只松鼠不知此间有人如此讨厌,愤怒地朝着抓住自己的手咬了一口。唐青崖皮糙肉厚,不为所动,随手解了根发带,不顾自己披头散发的有碍观瞻,立刻把它捆在桌边,拿伴身的暗器一压。
  松鼠拼命挣扎,唐青崖往它面前一坐,好整以暇道:“跑啊,我看你跑哪去。”
  小动物大概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类,惊讶得一时都忘记了蹬腿儿。苏锦看得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把松鼠的大尾巴,塞了一颗松子在它嘴里,转脸对唐青崖道:“看见个活物就兴奋,你能不能沉稳点?”
  唐青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不在焉道:“山上无聊啊。”
  自从初春鸣泉山庄的大变结束后,二人游遍大好河山,最终一路入蜀,安顿在了西岭雪山之中。唐白羽派人来给他们置办了个小院子,偶尔唐门弟子送来银钱,过得自由自在,衣食无忧。美中不足的是此间一到冬天就少人,唐青崖只能变着法地折磨路过的小动物。
  当年的两个粽子如今每日睡到自然醒,轮流去山林里砍点柴火回来——唐青崖曾调侃苏锦道:“拿你师父的凌霄剑砍柴,他九泉之下要被你气活过来了。”
  苏锦不置可否,只道:“这是我的了,如今我说了便算。”
  吃食是苏锦弄的,唐青崖当大爷当惯了,偶尔下碗面条已经大发慈悲,长久的是指望不上他,但每年苏锦生辰之时长寿面却不可少。山中春夏秋都有山珍坚果,加之野物丰盛,冬日又有人送食物来,并不发愁。
  此外偶尔因为上下问题无关紧要地掐一次,苏锦实在想不通,这种局势已定的事有什么好打的,唐青崖依旧乐此不疲。
  没有外人,不收弟子,几乎与世隔绝。
  除了苏锦身上偶尔发作一次的炼血蛊,这日子连神仙也比不过。
  炼血蛊自从那日被乌霆想方设法地逼出后,总是隔三差五地拜访苏锦一次。他不得已,只能自行钻研,逐渐从《人间世》中找到压制方法。
  四股真气师出同门,苏锦很是烦恼了一段日子,希望将它们完全复原成俞山川创始初期的样子。可那四位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十分会创新,弄得不伦不类,苦了苏锦这个后人,每每陷入沉思,头发都会多掉几根。
  归元修身养性最为温和,凌霄多了杀意,生莲凶险复杂。苏锦的五重心法最终停在一个尴尬的境界,无法再堪破一步。
  炼血蛊发作起来,唐青崖从不敢惹他。
  那人曾对他说过这种滋味,置身混沌之中,仿佛未曾开天辟地,顷刻经历千年时光,整个人从里到外要烂掉一样痛得不能自已,恨不得直接自尽。每发作一次,下一回必定更加气势汹汹。
  最初造访月余才一次,而后愈演愈烈,成了一旬、七日……不过两三个春秋的功夫,苏锦已经快要不能驾驭了。
  有什么结局呼之欲出,可他们默契地不去提及生死,过一日算一日。
  先用了快一年的时间去周游四境,南疆温暖多情,东海波涛翻涌,北漠风沙走石。唐青崖念了一个少年时代的“金生丽水,玉出昆冈”,之后总算见过了昆仑的模样,高耸入云,连绵不绝,终年云雾缭绕,玉虚峰如同仙境。
  辗转许久,回到蜀中时,刚好冬日施施然降临了初雪。
  苏锦如愿以偿,他记得那年唐青崖描述的蜀地盛景,心向往之许久,总算能得见。客栈窗含西岭,彼时千秋雪如海潮,映衬天地之后,在一个黄昏被晒得金灿灿的,仿佛神祇注视芸芸众生。
  天高地远,遥不可及。
  他默默地想,那玄乎的“自然”二字,大概就孕育其中。
  而后居于西岭,还有了自己的院子。此地虽然也下雪,却不比北地寒冷,他外罩一件厚一些的袍子,雨雪落在额前,转瞬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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