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崖心道:“你大爷!”
他面沉如水不为所动,折扇一展,扇面却非此前的精钢质地——换成了薄如蝉翼的天蚕丝,上面涂了几条墨色线条,勾勒出潦草是山水轮廓。这画覆盖于玄铁扇骨之上,自是刚柔并济,看上去既诡异又绝美。
孟娉见他始终不答,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脸颊微红道:“我不与你打,你……你何时得空了,可要来恒山找我啊!”
唐青崖却是薄唇一扬,讥讽道:“孟姑娘莫要谦让,不好让别人看了笑话。在下愿再次领教孟姑娘的摧花掌,可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他话音刚落,十分没有君子气度地居然先出手了。
只见一条影子飞快地蹿到孟娉前面,对方一时不察,出手格挡慢了一步。而唐青崖实在没下狠手,虚晃一招后侧身躲开她的掌风。
唐青崖手中作势散开,孟娉知唐门手段多,暗器更是层出不穷,不由得屏息往后连翻数尺,直直退到了擂台边缘。
而此时陡生变故!
起先他并未放出暗器,孟娉甫一落地,先是松了口气,刚要闪身而上重新再战一回,唐青崖轻描淡写地一撤掌,屈指在腰间一摸,即刻闪身放出三枚铁蒺藜——为的光明磊落,暗器之上并没有毒,饶是如此,此招凶险,仍旧让周围的看客倒吸一口冷气。
孟娉正势如破竹,见到那暗器躲闪不及,连忙往旁边移开,她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地挪出暗器的位置,却又被什么物事勾住了手臂。
她吃惊之下望去,不知唐青崖何时自掌心放出一条锁链,绕在折扇底端,锁链尽头为半只铁爪,正牢牢地禁锢住了她。
唐青崖合上扇面姿势行云流水,手腕微动,立刻带动那锁链,要将孟娉捉过去。那少女羞愤之下竟有了十二分的力气,不顾手臂被困,另只手上招式不落下风,即刻朝着唐青崖面门而去,真气澎湃,削面有刺痛感——
他不得不松了力道,折扇复又展开挡在面门,然后单手化解开孟娉的一击。
铁爪自行脱落,唐青崖又是一收,锁链即刻回到他控制范围,恰如其分地绕上自己腰间——竟是一直被他当做了腰带。
折扇收归,扇骨尽头颇为尖锐,他身法又奇诡无比,分明是男子,可却柔软灵动,仿佛一条蛇。偶然露出一丝目光,竟是冰冷嗜血,看得饶是观战者都不由得心下一凛。唐青崖毫不自知,只朝孟娉而去。
他不再借助暗器,腰间短匕也不曾出鞘,单凭那折扇和单手,便把孟娉逼得节节溃败。唐门功夫鲜少现于人前,见多识广的老者都耐不住屏息凝视,妄图从他的动作中抓出破绽,可他实在太快,比摧花掌更加难以捉摸。
台下观战的苏锦紧蹙眉间松了些,他听到旁边一人喃喃道:“这唐家公子,居然对女侠也如此心狠,毫不留情么……”
另一人道:“可不是,那孟娉还倾心于他,如此狠毒之人,哎!唐门中人素来独行惯了,我还道他们并非全是冷血之徒,如今看来,依然不好招惹!”
他们二人将唐青崖贬低得一无是处,苏锦却打心底升起一丝快慰来。他暗道:“这样不好。”却依旧抵挡不住嘴角轻轻翘起。
这小表情变化没能逃过唐青崖的眼睛,他放松片刻,欺身而上。
刚才那一招,孟娉虽然狼狈化解,几次交手却觉得这人仿佛和一年前相比精进不少,内功更是一日千里,之前身法虽然灵动,到底时间久了气力不济。现在他在场中折腾一通,脸不红气不喘,还能再次以退为进。
唐青崖把江湖道义和君子风度彻底踩在脚下,他乘人之危地扭过孟娉一条胳膊,手又快又稳地抽出一直贴身的短匕,虽不曾出鞘,威胁意思却十分明显了。
他此时方才靠近了孟娉,手下动作看着狠,实则没什么力道,轻声道:“孟姑娘,在下家有河东狮,你还是放过在下吧。”
怀中少女一愣,来不及做出反应,而唐青崖言罢立即放开,朝孟娉揖了一礼。他退回擂台一端,转向那裁判之人,扇了两下风,慢条斯理道:“我赢了?”
裁判还在愣怔,闻言呆滞道:“啊……啊,是,唐少侠赢了。”
他又问道:“可还要继续车轮战?”
裁判目光躲闪了片刻,道:“不、不必。唐少侠稍坐一会儿,会有人上去请您。”
唐青崖于是便笑了一声,见四下眼神复杂,心情更好了些。他远远地望向苏锦的方向,那人果真目不转睛,两人目光对在一起时,唐青崖右眼飞快地眨了眨。
苏锦唇边笑意扩大,无可奈何。
方才那一通,他已经知道唐青崖没有大碍。唐青崖不知是自小练功不用心,还是曾经出了岔子,整个人外强中干,内家功夫非常不到家。此前顾霜迟信誓旦旦地说他内功能够恢复,从《归元心经》中借来,仿佛他这种体虚之人更加适合。
思及此,苏锦忍不住悄悄握紧手间,感觉体内真气虽然依旧编织成了混乱的一股,可却顺着经脉源源不断,比之此前随时埋了个会爆炸的霹雳弹在身体里的感觉好得不能再好。
他深知或许仍有隐患,《人间世》并非完全融合在他的功夫中。
只是还欠缺一卷,不知从何去找。但他又觉得此时便已经很好了,那传说中纯阴的一卷,到底又会有什么奇妙呢?
他正暗自思索,忽然有人站在了自己面前。
那家仆轻功甚好,直到在桌面叩了两下,才惊动苏锦。旋即他说道:“阳明苏少侠,请那边。”
阳明二字被他咬得很重,四周顿时多了不少或质疑或敌视的目光。谢凌当年的牵连还在,他身为谢凌的弟子自是吸引火力,苏锦并不放在心上,同秦无端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点点头:“你自己小心。”
苏锦难得同他正色,严肃地行了一个大礼:“不负师兄师叔期待。”
擂台比周围高出三尺有余,台上已有一人在等他。苏锦觉得山川围困,本已十分难受,勉力过去一抬头,见了那对手,登时愣在原地。
是杜若。
一身红衣,手执柳叶刀,妆容依然如同任何时候一般精致,表情没有大的起伏,在对上苏锦时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来——这人他再熟悉不过了,甫一入世便在她手上吃亏,双方互相欠下的债一时三刻都算不清楚。
苏锦本能地觉得喉头有些腥味,强行压下血气翻涌,哑声道:“桃花坞主。”
那与他对立的女子闻言轻轻地笑了,鲜艳欲滴的红唇一丝风尘气也没有。她那涂着蔻丹的指甲在自己袖子上轻弹片刻,扫掉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缓缓道:“苏少侠,先前你师父杀我亡夫,你又大闹我桃花坞,杀我挚友,这可怎么算呢?”
苏锦一愣,正要下意识地辩解何常并非他杀的,而杜若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柳叶刀横于胸前,凄厉道:“今日便为我自己讨个公道!”
她似乎忘却了那“点到为止”四字,甫一出手便是杀招。
四下惊愕中,苏锦巍然不动,面上一丝表情也无,是任何时候都如出一辙的云淡风轻。柳叶刀如同两条白光一般杀到面门之时,他蓦然闪过,看不清凌霄剑如何出鞘,却已在极短的时间内挡住。
剑鞘横握在手中撇开刀锋,右手的凌霄剑却纵深而上,杜若躲闪不及,只得撤刀后退。她身形极为好看,半分不显得狼狈。
苏锦眉梢一挑,剑尖微垂,已是一个起手式,面上却笑了:“黑雀夫人好身手,在下可要好好讨教一番。”他最后半句含糊不清,吐字还未结束,整个人已离弦之箭一般朝向杜若而去。凌霄剑带起一片雪白残影,将苏锦包裹其中。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凌霄剑闻名于山河,靠的除了九式克敌的不变应万变外,就是轻灵却闪烁的姿态了。整个人与剑合二为一,真气仿若有形。
杜若心下一骇,她当日与苏锦交手已是内力比不过,何况苏锦受伤在先,如今对方一年不到的时间内已然全好,看这架势还有愈发胜过从前的样子。她有恨无处发泄,一双柳叶刀在这般刺激下竟也舞得没有破绽。
“嗡”声起,残影中一道雪刃刺出,破竹之势而去,四下里一片惊呼。
唐白羽皱眉道:“这就是凌霄九式吗?”
唐青崖施施然地扇风,笑道:“我记得不错的话,这一招叫做寸辉,最适合抢先手。其实看阿锦练剑,发现这凌霄九式暗合天地变化,从一到终,悟道山川日月,沧海桑田。无奈阿锦仍旧阅历不够……简直让人神往当年谢前辈的风姿。”
唐白羽看得目不转睛:“凌霄剑名不虚传……听长辈说当年门主输得心服口服,谢前辈果真是高人。”
他话音刚落,众人都以为杜若挡不过这一击,她的身子一矮,堪堪擦着刀锋扭出一个奇异的弧度。发辫被剑气所伤,绑带断开,一头青丝顿时散落。
苏锦回身却是一愣,那被精心掩饰过去的鬓角……居然已经花白了。
一分神的功夫,那柳叶刀恶毒地向苏锦眼睛而去。他慌忙举剑去挡,刀锋距离眉心不过咫尺,他得以对上杜若的眼神,不由得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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