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朗声道:“师父早年的确出身大内,此前究竟做过什么错事,也不会与在座的各位人人都是不共戴天——此时齐聚一堂,这位黑雀夫人将我引出,恐怕祝寿是假,想要凌霄剑谱是真。各位既然笃定剑谱在我身上,不如自己来拿?”
声音清亮,但光是这么几句,却能震慑四野,足见内力深厚。
燕行风攀住燕随云的胳膊,轻声道:“阿锦这样,的确有几分恩人当初的英姿。”
方才苏锦如何伤了何常,竟没有人看得分明,只知道若是他的确剑下留情了。四周坐的除却几位高手,剩下的二流三流倒是许多,见何常在他手上讨不到半点便宜,立时噤若寒蝉,没有人出头。
其实他已经快要透支了,何常虽然招式平实,但到底是经年累月练下来的功夫,力道之大,换做旁人挨上他一击,怕是整条手臂都麻了。
苏锦呕了一口血,当下对阵何常不落下风,待到他撤招,立时差点都腿软了。归根结底,他依然饱受步步生莲的折磨,当下未曾找到驾驭或是解决的方法,每次强撑着片刻的逆行爆发,之后暗自痛苦。
而在场无人看出他的虚,医者除外。
杜若冷哼一声,手甫一探出,立时就有两名侍从送上一双柳叶刀。她拍案腾身,口中咤道:“那我便来领教谢凌门生的高招!”
他不躲不避,抬手一招揽月封住杜若下盘,教她落地不稳,手上失了力气,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迎头一击。不容苏锦喘息片刻,她双足点地,迅速地缠身而上,柳叶刀轻盈锋利,适合女子,杜若一手一把更是使得得心应手,顺畅无比。
她刀法奇诡又缠绵,与巧思同属一路,那日苏锦被巧思逗弄得在包厢中站不住,空间狭窄施展不开,现在却没有了顾虑。
甫一交手,苏锦心中有数,杜若大约是把时间都花在揣摩人心上,大多数时候借刀杀人,并不亲自动手,修为不高,只是空有花架子。
但饶是这花架子,此时非要见招拆招,对他这样伤及内里的人亦是十分吃力。
杜若当时发现苏锦现下外强中干,并不着急,只一点一点地消磨他的体力,暗中使了个眼色给何常。这两人狼狈为奸久了,一时间还能冒出点不明所以的默契,何常立时轻身而上,不管背负上“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骂名,仿佛非常想将苏锦毙于刀下。
刀锋此次却被一柄短棒挡下,青竹材质,圆润碧绿,尾端低垂一条穗子。
燕随云面色沉静,口气平淡:“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二人迅速缠斗在一处,燕随云灵巧,何常厚重,难分伯仲之时,另一端发生了变故。
只见苏锦像是被耗尽了力气,柳叶刀朝他后心而去,闪躲的步子略微凌乱,立时腰间露出了破绽。
杜若冷笑一声,另一把刀直取那处,轻蔑道:“不过尔尔!”
眼看那柳叶刀便要剜过苏锦腰间,他抵挡不得,膝弯一软险些跪倒。再避无可避,不易往下挡住一击,却又无暇顾及上路,肩膀立刻见了血。
原来腰间一刀是假,往他肩胛而去的才是真。
苏锦只觉一阵剧痛蔓延开,当即半边身子就麻了。恩师的名誉仿佛系在自己身上,四面八方的目光五味杂陈,他无暇照应,也照应不了。
被染红的灰衣显得狼狈不堪,苏锦咬牙后退两步,杜若立刻趁胜追击,柳叶刀蜿蜒而上,每一击都是杀招!
胸中纵有千钧之力,无奈气血不济,两厢磕绊竟彼此扭曲地牵制住了,活像来帮倒忙的。苏锦感觉刹那间一种暴戾席卷了理智,他不晓得自己双目布满血丝,看上去像饮足了血的阎罗,不顾肩伤,反手一剑刺出。
杜若与他短兵相接,心下疑惑地“咦”了一声。
这人明显已经强弩之末,可片刻之间再次一击,却又仿佛精力充沛,丝毫没有受过伤的痕迹。她以内力催动柳叶刀,两厢接触,居然感觉到对方似乎根本就是个健全人,肩上深可见骨的一刀完全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苏锦的内府像是一片不知深浅的海,暗潮涌动,犹如下一刻便能巨浪滔天。
她的疑惑只维持了须臾,因为苏锦一剑朝她斩去,竟将这比寻常的剑窄上半指的利器使出了沉郁大刀的气势。他动作又极快,虚晃一下之后卷土重来。
气势磅礴然而身法灵动,这矛盾的双方在苏锦身上浑然一体,除却他肩头的伤和唇角淤血,挑不出破绽。
平地起波澜,几乎令人错觉置身绝壁,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杜若的武功内涵不足,被苏锦这几步带得险些分不清东西南北,头晕目眩了片刻,忽然感觉眼前闪过一道亮光——
她慌忙横刀胸前,可下一刻这两把柳叶刀合力的一挡,居然碎在了杜若眼皮底下。
而剑尖指向之处正是杜若的胸口。
苏锦不慌不忙地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杜若这才看清,这年轻人眼中无神,眼珠动也不动,血丝浸染一片红色,仿佛立时便会双目流血。他用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虽血丝未曾完全消退,但已不复此前的暴戾。
他收敛了一身的杀意,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剑给我。”
杜若被他制住,还能笑起道:“少侠好本事,可那伤再不处理,就麻烦了……”
话音刚落,苏锦持剑的手力道微松,杜若慌忙爬起向后退到了高台之上。她一声令下,桃花坞众人立刻将她护了起来。与燕随云不分胜负的何常也一声长啸,退回高台之上。武林人士不明就里,看苏锦的目光登时三分钦佩,七分恐惧。
沉默的大多数便是帮凶,否则如何以蜉蝣之力撼动谢凌这棵大树——
苏锦膝盖一软不自禁地跪下,不易的剑身被他的动作激得杵在地上,支撑起他的重心。他头一低,又呕出了一口血,可这次并非淤血黑紫,而是鲜红得灼目。
杜若的笑声仿佛远了:“哎呀,对不住了,奴家可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下毒乃是常有的事。燕帮主,如今你们受困于此,老老实实让小兄弟交出我们要的东西,否则丐帮也是独木难支!”
苏锦抬起头,还要再说什么,一张口便提不起气,更遑论说话。
四周持武器之人警惕地朝他靠近,缓慢地缩小成一个圈将他包围,而苏锦的目光仍然近乎固执地黏着高台之上的两把剑。
师父的……剑。
抓着剑柄的掌心一阵粗粝的疼痛,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在认命与反抗中纠结不已,视野里却突然出现了一抹青色。
“独木难支?”一个男声自擂台背后响起,带着轻快的笑意道,“杜若,你是太低估别人,还是颐指气使惯了,忘记自己几斤几两?”
“什么人?!”
坐在阁楼顶端的人一袭青衣,隐约看上去还是姑娘家的样式。他坐姿大大咧咧,袖口平白无故短了一截,露出里头严实的护腕,长发一束绑了个潇洒的马尾,一时间离远了看,整个人格外的不伦不类。
他笑了一声,钢骨折扇在身前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自阁楼顶端一跃而下站定,环顾四周皆是虎视眈眈之徒。
“在下不才,唐门唐青崖,桃花坞主上次见我,还是在令姐新婚之前吧。”
这话熨帖周全,不知哪个字触到了杜若的霉头,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这一日发生的事太多,周遭已是方寸大乱,不知该信谁了。
唐青崖折扇展开,轻描淡写地掩口而笑:
“贵人多忘事,不过这也快二十年了,有些细节难免模糊,当年一个黄口小儿,记不住也很正常。只不过在下却碍着那点沾亲带故,惦记许久,大概比黑雀夫人记得明白些——有个问题,憋了很久了,夫人,令姐杜蘅当日溺亡于嘉陵江中,令姐夫旋即自杀殉情,当中机关算尽,时机恰好,到底有没有夫人您兴风作浪?”
这尘封多年的秘辛被他光天化日之下娓娓道来,信息量让人一时消化不良。苏锦身边的包围圈略微松了,燕行风跑进来,搂过他的肩膀,把人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杜若被唐青崖的话激得毫无风度:“信口雌黄,竖子敢尔!”
唐青崖一步步逼近她,几把剑横在面前,他不以为然地停下,那折扇哗啦一收,杵在手心,顶出了一块发白的痕迹。
“是啊,在下胡说八道。夫人,你在紧张什么?”
“你……”
“杜蘅的情郎——黑雀夫人的姐夫——姓唐名从潜,很不巧,正是在下的叔父。”他慢悠悠地自怀中掏出什么物件,流光溢彩地惊鸿一瞥,竟是个坠子。
那翡翠坠子比寻常形状要古怪一些,也更大,唐青崖手指微动,从中间一分为二,两边自成镜像,细如牛毛的笔锋刻下了两个名字,左是“从潜”,右是“阿蘅”。
他望向眼前面色惨白的女子,收敛了笑容:
“罔顾人伦,因一己私欲逼得姐夫幡然醒转后自尽,亲生姐姐死于非命——你将姐夫带进房内的时候,是故意暴露给杜蘅的吧?他们二人的定情信物,是为什么在你手上的?江湖人纵使不讲究三从四德,可这般行径,对得起你的一口一个‘亡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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