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惜,你瞧那边那二人。”夏梦桥嘴里还嚼着糕点,手指却指指点点。
裴云惜立在船尾,向船坞内望去,就见有两个面容俊俏气色略显苍白的公子站在戴仓司身边,“那两位是?”
“是戴仓司的两个双胞弟弟,戴洺仁与戴洺维,据闻此二公子性情阴晴不定,不喜与人深交。”夏梦桥口气八卦道,“唉,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差别怎么如此之大?”
裴云惜心想你与令姐也是一母同胞,性情差距也大,令姐可娴静多了。
夏梦桥忽的又嚷道:“哎,你看那边,是薄肃诶!”
听见这个名字,裴云惜不免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呼吸加促,“什么?!”
夏梦桥道:“原来薄肃还是来了,也只有戴仓司有这面子。”不过几日,薄肃不喜生人不喜交友的脾性早已传遍临安城,那些蜂拥而至的文人墨客只得临阵退缩,打消了攀龙附凤的念头。
薄肃此时正寒着一张脸站在窗边,一个人遥遥眺望茫然的西湖夜色。裴云惜不免怔怔地看着他的侧影出神,心想,这副皮囊真真了不得,无时无刻不在勾着自己的魂魄,但碰过钉子的人都该明白,美丽的东西都是带毒的。
西湖上最大的画舫被戴洺洲租来,宴请临安城的文人骚客。大家在船上吟诗作对,甚是开怀。裴明惜跟在戴洺洲身边,两人相谈甚欢。裴宸惜和裴玉惜稍微安分了一点,没再喝酒,而是追逐嬉闹。裴文惜不顾家人的体贴,硬是要跟来和人切磋才艺,情况不忍卒睹。
酒酣耳热之际,大伙儿不免要请人表演才艺助兴。众人嚷着要找谁呢,只见一直在窗边吹风的薄肃忽然走到中央,他周身气质凛冽,大家不禁噤了声。
“借此良辰美景,我想请裴二公子与在下合奏一曲高山流水,不知裴二公子意下如何?”
顿时,众人低呼哗然。
裴云惜久久无法回神,待他明白过来,薄肃口中的“裴二公子”指的便是自己时,他面色霎间苍白,手足无措地摆摆手:“在下琴艺……疏浅,不配与薄公子同台演绎,抱歉了。”
薄肃闻言,神情微诧,面色不是很好看。
第四章
画舫中的气氛一瞬间冷到极致,这本是酷暑之夜。
裴云惜话已脱口,难有改口之便,而薄肃的脸色绝难称好看,众人噤若寒蝉,皆不知该如何插嘴解围。半晌后还是戴洺洲这个东道主站了出来,笑道:“裴二公子何必如此自谦,你的琴艺乃是有目共睹,在下是难以望其项背的。”
裴云惜心知闯下大祸,恨不能掌掴自己这张臭嘴,夏梦桥在他背后捅了捅他,示意他赶紧补救一番,裴云惜只能惨淡一笑:“戴大人,今日在下并未带琴而来,辜负戴大人的厚望了。”
只弹自己的琴呀。
戴洺洲原本见薄肃主动开口邀请裴云惜合奏,心下自是欣喜万分,没想到会横生这么一出,他为难地看了看身边挚友的脸色,咦咦,真是能冻死人。
薄肃这时倒解冻了,低声道:“既然裴二公子不便,在下便不勉强。”说罢,独自转身,孤傲地穿堂而过,一个人跑到船头去吹风了。
戴洺仁见他这般,低头兀自一笑,随着他走出船坞,轻快道:“薄大哥,你也有今日呐。”
薄肃没有回头看他,更不想理睬他。戴洺仁嬉笑道:“不过是一介不懂眼色的布衣,薄大哥何须生气,下回赶他出去便是。”
薄肃微颤,忽的有了反应,道:“我并未生气,只不过遗憾不能与他合奏罢了。”
“咦?”
“他的琴艺是我见过的同龄人中最好的,我很欣赏。”薄肃实言以告,没有丝毫轻看裴云惜的意思。
戴洺仁倒也是看不懂了,低喃道:“薄大哥这是开始气起自己来了?”
画舫尾,裴云惜还在惊魂之中,夏梦桥着实同情他,安慰道:“有你这般不识相的,少见,少见呀。”
裴云惜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你将其二说与我听,我洗耳恭听。”夏梦桥装模作样地掏挖了一下耳朵。
裴云惜见他戏谑,更是没了解释的心情,只道:“唉,算是我倒霉,这事三言两语难以说清。”而且也并不好说,莫非要他告知天下人并非他裴云惜不会审时度势,而是薄肃那厮诋毁在先,说出去谁信,即便有人信,也只会道一声活该,人家是人中龙凤,自然是高高在上,需要谨慎奉承着的,哪有裴云惜这般不识趣的。
裴文惜见自家二哥不愿弹琴,毁了这热络氛围,心中不快,硬是挤下那弹琴侍从,说是要为大伙儿弹奏一曲。别人还道同根兄弟,自然琴艺也佳,哪知裴文惜一弹,弦音剧颤,难听无比。众人不禁皱眉掩耳,裴宸惜在一旁哈哈大乐,叫道:“三哥你这是杀猪吧,太难听了,哈哈哈……”
裴玉惜也道:“三哥,你定是喝多了,喝多了,哈哈……”似乎反倒是他喝多了吧。
裴明惜赶忙上前喝止:“文惜,别弹了!别再丢人现眼!”
裴文惜恨恨地瞪了裴明惜一眼,“二哥弹得,我就不能了,是何道理?!”
裴明惜恨铁不成钢道:“这不是家中,任你胡闹嬉戏,你是想丢尽裴家的脸面吗?”今夜丢人的事还不够多吗!
戴洺洲走过来道:“明惜,令弟年纪尚轻,你何必责怪于他?”
裴文惜咋一听,好似戴洺洲替他解围,细一想,这明明是更加羞辱他,似乎叫众人因他年少轻狂不懂事,多多包容,气得他摁住琴弦,咬牙切齿道:“三弟谨遵大哥与戴大人教诲!”
戴洺洲拍拍裴明惜的肩膀,亲热地揽他过去,道:“好了,明惜与我喝杯酒吧,等会儿他们又要行酒令了,明惜不要推拒了。”
裴明惜赧然道:“戴大人不要再抬举我了,明惜实在是才疏学浅,怕再惹笑话。”
戴洺洲摇摇头道:“我怎会笑话你,明惜。不过是大伙儿图个热闹。”
裴明惜尴尬地笑了笑,脸上略带绯红,似乎有些羞赧。
远远地,夏梦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捅了一把裴云惜,道:“你看你大哥和戴大人,举止也太亲密了,不会是……”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裴云惜睨了他一眼,“你净以为天底下都是我们这般的人么?少揣测我大哥了,他性情温和,待人都这样。”
夏梦桥好笑道:“你直说他温驯顺从得了,就你大哥这般人畜无害,我看哪天被拐跑也未可知。”
裴云惜很想把夏梦桥推进西湖里去。
“诶,我这么回头一想,云惜啊,”夏梦桥又有了新话茬,“你说那薄肃薄公子邀你合奏,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裴云惜把他推到船舷上,喝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淹死你。”
“饶命啊,饶命——”
有道是你来我往讲究的是两厢情愿,裴云惜那夜在画舫拂了薄肃颜面之后,裴明惜便再也没叫上他一块儿去柳居应酬。裴云惜乐得自在,成日往九曜山跑,孝敬自己的师父,顺便解一解陈香的馋瘾。
方摒有一日收到一块梧桐木,说是薄公子送来的,他仔细一瞧,确实是块难得的佳木,遂命裴云惜将其制成琴身。裴云惜毫不知情,心中也是珍惜这上好木料,成日浸在工坊打磨。
那日怕是老天爷开眼,雷声隆隆滚来,竟是下起了瓢泼大雨,这雨势大得根本无法撑伞出门,伞必被打烂。裴云惜看这雨竟没有停止的征兆,足足下了一天一夜,似乎想将前两月未落下的份儿一块儿补足了。
雨势止住后,阿眉急急忙忙赶上山来,告知裴云惜家中出了大事,裴云惜让他喘匀了气细说,阿眉才道:“大少爷跟随戴大人一行前去梅坞品茶,哪知大雨滂沱,山路坍圮,大少爷被落石砸中,伤了腿,正躺在梅坞的小筑里无法走动呢!戴大人派人来知会我们一声,夫人说要你赶去看看大少爷的伤势如何。”
裴云惜一听,搁下木料起身,匆匆地拍了拍衣摆,“那还等什么,随我走吧。”
他向方摒禀明一切,急忙下山。梅坞离九曜山不远,但得翻越一座山,阿眉面色苍白,裴云惜想他必是来回报信累垮了,就遣他回去,打算独自赶往。裴家在梅坞有茶园,因此路途算是熟悉的。只不过刚下过大雨,道路泥泞不堪,裴云惜深一脚浅一脚,下.身满是污泥,肮脏得不成样子。他平日也算是爱洁净的,此刻也只能强忍难受,举步维艰地前行。
进梅坞有一段陡坡路,裴云惜好不容易赶到那儿,才发现路已被山体滑落的碎石烂泥所堵塞,根本无法越过。于是他爬上一旁的竹林,哪知脚下一滑,狠狠地摔了下去,更是在泥潭里翻滚了一圈,吃了几口泥水。如此狼狈的样子,怕是自己也未曾见过了。幸好裴云惜并非那些娇生惯养的富家子,从小也是被裴何氏训斥、被方摒嫌弃大的,意志也颇为坚强。
他爬起来,抹了把泥水,硬是又攀上了一旁的竹林,进了竹林才发现,竹林中有完好的羊肠小路,怕这里是私家园林,修筑得如此之好。裴云惜只听得阿眉说裴明惜被安置在官家的小筑里,而梅坞数十户人家,他也不知哪处才是官家修建的小筑。他在竹林里走了一段,并未瞧见屋舍,倒是脚越走越疼,似乎是方才滚下坡时扭到了,唉,时运不济啊。裴云惜瞧见一块矮石,扶着慢慢坐下,脱下自己的鞋袜一瞧,果然脚踝处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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