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萍道:“公子,您差小的去寻贺廉,小的在临安城打听了个底朝天,也没他消息。不过,倒是得知了另一个不得了的消息,公子,要听吗?”
薄肃冷冷地瞥他一眼:“要说就说。”
阿萍讨了个没趣,老实道:“公子,裴家的五少爷欠了赌坊五百两,逃了。现在赌坊快把裴家搬空了。今个儿有人说,裴二公子去了夏府求助,很是狼狈地被赶了出来。”
“什么?!”
薄肃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怎么回事?”
阿萍只得将坊间的流言拼凑起来,统统说给薄肃听,这流言本就有夸大嫌疑,一说出来,这凄惨景象好似跃然眼前,薄肃怔在原地,久久不可置信。
“赌坊赢了官司,知县判了裴家五日内必须还清债务,否则就是牢狱之灾啊!公子,裴家如今家道中落,四面楚歌,咱们……该不该帮一把?”阿萍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他想到自家公子对裴二公子别有心思,觉得趁机来个英雄救美,再好不过。
薄肃盯着寒气素白的梦池,足足静了半盏茶,才道:“此行盘缠还剩多少?”
“啊?”
阿萍没回过神来,就见薄肃凛冽地剐了他一眼。
第二十五章
寒风一吹,阿萍周身一抖,才颤微着答道:“公子,此行约摸是带了一百多两……”
“不够。”
阿萍稍感困惑,片刻又明白过来,道:“公子莫非是想替裴家还债?这……?”
薄肃淡漠地扫他一眼,道:“有何不妥?”
“不不,并无不妥,公子!不过咱们这些盘缠确实不够还债的呀,再来,若是全给了,我们如何在临安过活呢?”阿萍凡事都思虑周到,苦恼着说道。
薄肃略一沉思,道:“写封信连夜送回京城取钱……”
“公子,这紧赶慢赶,来回也得花上七八日,早超了还债时限啊。”阿萍自以为机警道。
然而薄肃又剐了一眼,徐徐道:“我话还未说完,等会儿你将我带来的两把琴取来,送去当铺估价。我猜想三四百两总有。”
“公子你——?!”阿萍大骇,立即劝解道,“万万不可,公子,这渌水与云汉乃公子心上之宝,价值连城,怎能就此当了?”
薄肃轻蹙眉头,不悦道:“飞仙亦可不见,何况渌水与云汉,当我离了几把琴会死?”
阿萍见他动怒,不敢多言,心下暗道,可不是,当初飞仙不见时那丢了魂似的模样,可心疼死薄府上下了。如今好容易缓过来,又要当了渌水云汉,岂不等于又卸了公子一条臂膀?
阿萍后悔怂恿薄肃将琴带来了,他当有琴相伴,公子总是会开心些。如今瞧着,弄巧成拙呀。
薄肃差使他去当琴,而自己却立在梦池边一动不动,风阴冷刺骨,池面的雾气影影绰绰,好似蒙在人的眼上,如何擦拭,都望不清楚了。
傍晚阿萍拿着银票回府时,薄肃已用毕了晚饭,他吃得很少,似乎胃口很差。
“公子,小的回来了。”阿萍递上银票,惋惜道,“渌水和云汉当了,总共当了三百五十两,我说值四百两,那掌柜死活不依,气煞我了……”
“够了,你将原先的一百多两带上,送去裴府。”薄肃语毕,又觉不妥,道,“等等,你去寻个信差,让他将银票送去,且告诉裴府的人,这钱是夏梦桥夏公子从京城送来的。”
阿萍登时不可置信地看着薄肃,愤然道:“公子!这钱是您出的,为何要假托夏公子之口?小的知您对裴二公子有些许情意,此番岂不是正好表明——”
“行了,不必再说,照我吩咐的做便是。”薄肃颇为不耐地打断他的话,“你暗中盯着,待裴家人拿到钱后,再离开。”
“……是。”
阿萍不甘不愿地退下了。
还有五日便是新年了,街上喜气洋洋车水马龙,裴府内愁云惨淡,凄凉万分。
怕是熬不到过年,裴家便要散了。这年确实是离散之年,裴明惜、裴文惜和裴宸惜皆不在府上,裴何氏一病不起,下人们散的散,走的走,偌大的府里几乎连个活物都寻不见。
近几日裴何氏的汤药亦是裴云惜熬煮的,他端进屋内,见裴何氏还在睡,便搁下药碗又走了出去。路过庭院,见裴玉惜闷闷不乐地裹着袍子一个人下棋。
“玉惜,天冷,回屋下去。”
裴玉惜怔怔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满脸忧愁,想来少年不识的愁滋味这回总算识见了。家中上下的惨景使他哀愁,却又派不上任何用场。
“二哥,我也想考功名了,”裴玉惜忽的直起身,咬着牙道,“我要当大官,这般才不会有人再欺侮咱家……可是,我能行吗……”
他的眼神又黯淡下来,裴云惜无奈一笑,道:“既然如此,怎还不回屋习书?若有不懂,大可来问你二哥。”
他并未说清裴玉惜到底能不能当大官,此些皆是后话了,四弟能有这般觉悟已是不易,其他的重担,便由他全担下吧。
这几日他跑了不少人家,该用的情分、面子统统用上了,有着实同情他家的,借个十几两,有置之不理的,直接给个闭门羹。筹了半天,连一百两都没筹到。而他的脸面却几近用尽。每每午夜梦回,他便想起那时在梦池畔假山后听见的薄肃的讥讽之语,说他是假清高真巴结,恨不能高攀他们这些华门贵胄。那时真真是气得,裴云惜根本不认为自己会高攀他们,也无意巴结,自己分明洁身自好,遗世独立,最看轻身份与权势。
如今……
唉……如今想来薄肃并未说错,他真是恨不能高攀他们,敛些钱财来偿还这笔巨债。又庆幸薄肃不知他此番境地,悲戚惨淡,惹人同情。他才不想被他可怜。
来到前厅,裴云惜撞见了正坐在桌边沉思的裴老爷,“爹。”
裴老爷抬眼看了看他,见他面色惨淡,双目鳏鳏,一副辛劳过度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云惜,爹有事要告知你。”
“爹,你说。”裴云惜望着他。
裴老爷再三慎重,才开口道:“爹要将这宅子卖了。”
“爹,你在说什么?”裴云惜惊诧叫道,“怎可将祖宅变卖?万万使不得!”
裴老爷直摇头:“这老宅已是风雨飘摇,多处破损,卖了它还债,还可余出些钱,咱家换个小点的住处,指不定还可东山再起啊。”
裴云惜自小生长在这座老宅当中,从未想过有日竟要搬离此处,内心一时焦灼难安,“爹,请再三思!宅子是裴家的根,怎可就此抛弃?若这债实在还不出,我大可进牢房蹲着。”
“你当进了牢房赌坊就会放过咱们吗?云惜啊,他们不会罢休的!”裴老爷扶着额头无可奈何道,“财散还可再得,若人没了,可就是一场空了。此番,权当是老天爷对我裴某人教子无方的惩罚吧。卖了这座宅子,咱们离开临安,他日再起。”
裴云惜难过得低下头,他不仅为老宅变卖而难过,更为他爹说要背井离乡难过。临安于他,怎是家乡二字便能涵括的呢?他在九曜山学琴,在西湖畔成名,是临安造就了他的天性,离了临安,他便是无根浮萍,再无落脚之地。
裴老爷见他垂首含泪,知他心中难过,亦不多言,只道:“明日,我便拿地契去抵押,待还了债,先找处小宅落脚,等明惜文惜回来,再做打算。”
看来他是觉得裴文惜亦不会中举,考完科举还是要回来的。
裴云惜抹净了眼泪,回屋喂裴何氏喝药,裴何氏见他双眼通红,问是为何,他只道天气寒凉半夜眠浅,熬红了眼。裴何氏定是不知裴老爷要变卖宅子的事,不然她早又晕过去了。
而裴家的大门是在第二日清晨被敲醒的,只有熬粥的裴云惜起了,听见了,慌慌张张赶去开门。他起初以为是赌坊的人来要债了,心想着明日才是还债之期,今日便来,太过猖狂。开了门后,却露出一张老实的脸,是城里的信差阿大。
“何事?”裴云惜问道。
阿大掏出一封信,十分厚实,道:“这是京城送来的急件,裴二公子收好。”
裴云惜惑然,瞧信封上没有署名,又问:“何人送的?”
阿大冥思苦想了一番,才想起来:“是、是叫夏什么公子来着?”
“夏公子?”裴云惜立即猜到,“夏梦桥?”
“喔对对对,是叫这个名字来着,我都快忘了……”
阿大送了信,挠挠头走了。裴云惜见信封如此之厚,又听是急件,以为夏梦桥出了事,便当场拆了信。怎知他一抽,一大叠银票便赫然出现,他一惊,草草一数,恰好是五百两。此外信封中再无书信。
夏梦桥是如何得知他家欠了巨债的?莫非是大哥说的?裴云惜久久呆愣,思绪涣散,待他回神,捏着这叠银票,心内不禁又涌起一股感激之情,登时泪湿眼眶。
怕是也只有梦桥这般生死之交,才肯救他于水火了。这份恩情,他是永生记下了。
想罢,他欣慰地拭去眼角的泪,露出多日来唯一一个真心的笑靥。虽是无人看到,他却兀自笑得动容。
贴在石狮后窥见裴云惜笑颜的阿萍,却气得直砸墙。
夏梦桥的雪中送炭及时救了裴家一命,裴老爷拿着这叠银票去赌坊还了债,要回了欠条,把赌坊顺走的家当统统拉了回来,又当着裴云惜的面将欠条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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