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音接过酒杯,听见幽冥王继续轻声说着,“得遇上仙已是幸运,我与白珠因为澈山之事生了隔阂,她只以天音阁琴谱诉说心事,很多时候已经全然不认得我这个长兄,只一心等着澈山回来找她,我于上仙授习琴谱,也是希望能够与白珠以琴通心,让她不要那么拒我于千里之外。送走上仙,我便日日练习,直到用琴声唤回曾经的妹妹。”
说到这里,幽冥王眼底似乎已有泪光点点,潜音心里想着,他竟然是这个用意,白珠隐匿,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幽冥王如果真有这个打算,怕也不是一时半日的事情,只是,自己教授的并非是天音阁,幽冥王选的这条路,估计走得有点绕了,又转念一想,不过自己后来教习的,仍然是仙界琴谱,不知道有没有异曲同工之效用,潜音一时心思散乱,半有犹豫半有歉意的,饮下一杯碧露酒。
不知过了几时,潜音半夜醒来,发现自己仍然置身于幽冥宫的琴馆之中,却见一个幽冥宫打扮的丫鬟站在一侧说道,“上仙你好像很喜欢碧露酒,饮了很多杯呢,大王遣我在这里照看你。”“哦…”手指轻轻一触,琴音撩动,“我是醉了酒仍在抚琴吗?”“可不是,一个晚上了,大王一直守着你,后来你累了,就着这桌边睡过去,大王嘱我不要移动你,让你好好休息,只让我在跟前守着,你若需要茶水什么的,好有人伺候,这里有解酒的汤水,上仙可要先喝上一口……”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那丫鬟还站在旁边唠叨些什么,连抬眼就费力,潜音又昏睡了过去。
寅时,幽冥河水域,一叶小船之上,一切静的不能再静。幽冥王的指尖拨动琴弦,整个幽冥河,无人能够听见,只有弹奏的人和礁石后面的白珠能够听见,如果,白珠还在礁石后面的话。
“珠儿,我知道你埋怨我,我一看见你,你就把自己藏起来,我找不到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这里,这半首晴风霁月,也是我远远看着你弹奏的,我记了你每一个手指的动作,但是无论怎样,我只能记起半首,只有我重复你的动作,才能听到这首曲子,才依稀知道一点,你心里的想法,我找了这下半首出来,我知道澈山不来,你还是会回到这里来的,等你有心情的时候,我把我学会的天音阁琴谱,一首一首弹给你听,珠儿,你在吗……”
“渊九涯,”冰冷的声音在礁石后面响起,白珠走了出来,冷冷的问到,“你骗了他教给你天音阁琴谱?”
“我看了你所有的指法,所以,复奏的时候,我能够听见一部分。珠儿,澈山一定会回来找你,我也会一直在这里陪你。”
“你没有资格提到澈山的名字,你口口声声,澈山喜欢我,教我琴谱,都是为了利用我,帮仙界打入幽冥界,你派冥蝶告诉仙帝,澈山愿意加入幽冥界,仙帝本已逐他入东海,听了冥蝶一席话,又逼他上了诛仙台,是你,赶尽杀绝,非要致他于死地,澈山宁愿跳下诛仙台也不愿意接受百髓针的惩罚,忘却这段记忆,直到他跳下去的那一刻,你才相信,你才相信,是不是???”白珠早已泪水涟涟,颤抖着说道,“渊九涯,你从出生便在筹仇恨中长大,你的一生便是和十二府王欺诈与斗争的一生,冥帝和十二府王教会你一切,却从来没有教过你,什么是爱,因为你从来没有看到过,更没有感受过,什么是爱。你看到我喜欢澈山,便以为是骗局,渊九涯,你太可怜了。就算你聪明绝顶,看我的指法,便可以重复天音阁琴谱,但是你注定,没有心和能力去感受它,因为你根本不相信,你也不知道如何去信!!”
幽冥王面色苍白,渊白珠的话,如同一把利剑,直戳他的内心,刺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尽管渊白珠之前一直对他冷眼相看,但这是第一次,说出内心对他的无尽鄙视。
“珠儿,对不起。”
幽冥王知道一切辩驳都会引起白珠更大的反感,澈山的死他无可推卸。他手中死死拽着一卷记录下来的天音阁琴谱,一言不发,转身驶船离开水域。渊白珠等澈山多少年,他便欠了渊白珠多少年。从澈山跳下诛仙台的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一副从未见过的景象,这种震撼,远远大于战胜十二府王,他一统幽冥界的内心感受。或者,这根本没有可比性,因为,澈山带给他的震撼,是前所未有的,见所未见,感所未感。
只是,在白珠心里,即使他再愧对,也再无余地给他了。
潜音醒后独自驾着一叶小舟顺着水路往回走,始终觉得脸上痒痒的难受,路过镜潭,他忍不住俯身看了看,脸上并无异常,只是有些发红,远远的,老孙头赶了过来,“小宝堂兄,小宝堂兄——”远远的招呼着他,近了说到:“我料想你去了琴馆,但你怎么整夜没回来呢。”潜音笑着说道,“饮了两杯你们幽冥界的碧露酒,便醉了一宿。”老孙头笑道,“碧露酒啊?那可是幽冥宫给贵客的酒,幽云花一年才开几朵啊,当然好喝,你必然是贪杯了,难怪你会醉一宿,快跟我走,回去给你几杯解酒的茶,喝了酒好了。”
“老爹,我都自己驶船回来了,还会是醉的麽,我已经喝过解酒的茶汤了,老爹不必担心我。”
老孙头回头一笑,一跺脚,说道,“呵呵,对啊,我也是糊涂了,对了,你可有什么不舒服麽?”
“并没有大碍,只是觉得脸上红红的,有些发痒。”
“难道是你脾胃不合这酒,还是喝多了,热性还未散掉,无妨无妨,我待会儿找解酒的药草煮水给你喝,喝一碗就好了。”
回到水牢,不多时,老孙头果然端了解酒解热的汤水过来,潜音道了声多谢,一饮而尽,身上似乎愈加不舒服,将汤水又全部呕了出来,再也没有力气,昏睡在一旁。
老孙头吓了一大跳,他急忙跑到水道前端,那关着的是一个大夫,老孙头正是问他拿的解酒的药草,老孙头进了水牢,三两步跑过去拎着他的衣领说到,“小宝堂兄差点被你害死了!”两三句讲清楚来龙去脉,大夫满脸迷思,半响说到,“我给你的是最常用的解酒药草,根本不会与碧露酒相冲,听你的描述,他不像是喝多了,倒像是,中毒了。”
幽冥宫中仍然是一庭院的春风桃花,可以幽冥王被白珠奚落的心里乌云阵阵,又回到琴馆,叫来陪潜音的小丫鬟,问了她两句。
丫鬟此时说话一点也不唠叨,字句清晰,言简意赅。“潜音上仙没有太大反应,只是面色有些泛红,睡到寅时醒了一次,后来又昏睡了过去,他醒来后自己驶船回去了,大王放心,我一直悄悄跟着他进了水路,后来有人招呼他,我才回来的。”
幽冥王面色沉沉,一言不发,丫鬟以为他不放心,低声说道,“大王放心吧,骅丹毒虽令人迷思,却不会伤人性命,他走前我已经给他服了解药,大王如是不放心,我天晚了再去看他一眼。”
“不必了。”知道潜音一切尚好,幽冥王心里轻松不少,潜音用假的天音阁琴谱教他,他记下所有琴谱,弹奏时果然只有他能听见,身边丫鬟亦不可闻,是仙界之音不假,但是否是真的天音阁,他并不可知,加上他素来疑心颇重,干脆以骅丹浸入酒中,令潜音在心智迷思中弹出了真正的天音阁之音。两张琴谱一对比,全然不同。
丫鬟站在一边,看着主人的脸色忽明忽暗,本来还有话要禀告,此时也不知该不该讲,犹疑了一下,丫鬟还是试探着说道,“潜音上仙寅时醒来以前,似乎一直在说梦话。”“说什么?”幽冥王随意问着,知道潜音没有什么事,他已经安心。此时,外边忽然跑进来管家,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到了跟前,方才调了气息,以稍做平稳的声音说道:“大王,昆仑山的幻风大王来了。”丫鬟这时还在回复幽冥王的问题,听了管家的回报,也当是自己的回复不是好打紧,只轻声完个话,“嗯,说的是什么竹风有径,平湖有痕……”
幽冥王听了管家的话,大步走了出去,模糊听见丫鬟还在说什么,不甚清楚,大声说道,回来再讲给我听,说罢走出了庭院。
幻风的船还没有靠岸,便远远看见幽冥宫的人站在岸边,幻风的行船与周边的小船并无大异,幻风本人也极其低调,只是一件素色的外袍,一个斗笠。他见了幽冥宫的管家,说了声:“此次路过贵地,打扰了,还望管家通报。”浅浅的笑意。
管家忙回礼道,“昆仑王客气了,迎接不周,大王已经在正厅等您了,请随我来吧。”
幻风拢了拢身上的外袍,随管家进了幽冥宫,昆仑虽冷,但这幽冥地界的寒气,他还是不习惯。
正厅之上,幽冥王见他入了庭院,远远的便迎了出来,“昆仑王此次前来,行色匆匆,可是有什么要事?”
幻风摘下斗笠,面色苍白,精神不是很好,“不瞒渊兄,家母抱恙,我本是去寻那西洲千年赤芝,哪里知道守那赤芝的麒麟兽如此凶猛,赤芝虽被我们找到,却生生被它伤了一下,故而借道幽冥界,想在渊兄这里暂时调息两天。未及提前通报,还望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