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王念着对明岫的承诺,早早让冥蝶送了信,便起身前往昆仑,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行至昆仑地界,便被识人的门仆迎了上去,在云天宫拜了昆仑王母,奉上了贺礼,与幻风幻心互鞠礼盘桓片刻,便被安顿在云天宫后面山谷的厢房住下了。
这山谷算得上是云天宫的后花园,昆仑王母在仙界时与玄音天女关系甚好,只是离了仙界这许多年,便于音律上再也没有如此知己好友,故而幻风于幽冥王所说的那番邀请之话,并非只是托辞,而确有宽慰王母之心。
潜音被缚仙索在手腕处束缚着,常人根本看不出,只抚琴时手腕露出来银丝亮泽,方会显露。他随了幻风前来,便客居于此,倒是时常在后花园中陪伴昆仑王母弹奏天音阁琴谱,颇得王母喜爱,幻心也时常牵了梦貘在一旁听着,一言不发,那只梦貘似乎愿意与潜音亲近,时常去舔潜音的手腕。潜音的手腕每每被梦貘触到,便觉得手腕处一阵松动,仿佛那缚仙索没有那么紧了,不过自此,脑海中便莫名的会突然浮现出一些片段,竹林,湖水,荷叶……清晰如触手可碰,但又闪电一般消失了。潜音手里抚着这梦貘,那神兽便扬起头,眼里仿佛尽是笑意,看的潜音心生欢喜又若有所失。
寿诞前夜,幽冥王正在房中准备歇息,却听得门外轻轻的叩门,不待答应,吱呀一声,有人提着灯笼走了进来,又转身缓缓关上门,掀开斗篷的风帽,皎若明月的面容,却是幻心。
“还请幽冥王不要见怪,我若在门外停的太久,反而引人注意。”说罢歉意的一笑,幽冥王从未见她笑过,眼中怔了一征,随意笑道说:“幻心妹子这么晚前来,必是有要事,不妨直说。”
幻心搁了灯笼,解了斗篷,虽是一身素色打扮,裙子却是百蝶穿花的浅浅纹路,束了一条碧色如意绦,乌髻上露出月牙珍珠簪,只看一眼便觉清雅无双,再端起茶盏浅浅一笑,更觉明艳动人。幻心举了茶盏说道:“此番前来打扰,乃是为了明心意。”幽冥王一听,不知她是何意。
幻心接着说道:“幻心久居昆仑山,虽少时便随了兄长到处游历,但至幽冥地界见到幽冥王,仍是慕于幽冥王丰姿绝世,过目不忘,众人皆知,昆仑幽冥两族有联姻之盟。但我以为,即使世人皆以为此盟为金玉,若其人不觉如此,金玉也只是外象。幻心在幽冥地界时,观察良久,只觉幽冥王心中似乎心有所系,联姻本是兄长之意,幻心更不会强人所难,日后若幽冥王有心慕之人,幻心愿玉成好事,幽冥王切莫为联姻之事困扰于心,我兄长那边,我自会同他去说。”
幽冥王断然不会想到幻心深更半夜跑来说这样一番话,更不相信自己的一番心思会被幻心看了去,淡然说道:“能与昆仑结盟乃是我幽冥大幸,又何乃强人之难一说。”
“如果我说,我心中已然有他人,幽冥王当做何。”
幽冥王听了她这番话,心中一惊,难道幻心是不堪这盟姻之累,自己先来说明心迹,看她的眼神,波光流转,竟然带着一丝恳切之意,只说到:“如若姑娘心中已有人选,渊某引为大憾。”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幻心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直至他把这句话说完。
幻心顿了一顿,眼神迷离,忽然莞尔一笑,说道:“得君此言,多谢成全。”便起了身。
幽冥王送了她出去,只见那一袭黑色斗篷穿了院门,掩映在茫茫夜色之中。
幻心走出幽冥王视线,穿过几处游廊,过了一处庭院水榭,走到了一个书房门前,推门走了进去。幻风负手而立,此刻见她进来,便急切问道:“怎样?”
幻心说道,“如兄长所料,我骗他我已心有所属,在那片刻,我看着他的眼睛,用镜心咒读了他的心念,当真心无波澜,却是半点遗憾也无。”
“你可读到他心意是谁?”
“怕被他发现,只须臾施了法便收回了。”
幻风略一沉吟,“天下之人,若说对我妹子没有一点心动,也是难得,你竟然连他的一点遗憾也没有读到,可见……如果之前所传琴馆一事属实,这次不能再依着他!”
幻心在旁边轻轻说道:“也只有兄长如此看重我,幻心哪有那般能耐。”
在走回洞府的路上,幻心想着兄长未出口的话,可见,可见从一开始,他便从未上过心,她未告诉兄长的是,镜心咒的一瞬,她读到了幽冥王脑海中的三个字,碧霄宫。兄长猜得不错,从一开始,他就未放在心上,本来盟姻就是一个说辞,谁又会为一个说辞交付真心,况且见面也不过那么几回,又当真是什么绝世风姿,过目不忘,不过是诓人罢了。想罢,嘴角一弯。
到了洞府门口,推门进来,一口凉茶按捺住心里的千丝万缕。端了菱花镜,镜子里分明是姿容绰约,明艳不可方物。再看着水晶岩壁,翘起嘴角笑了笑,却还是看见细细的水流布满了岩片,幻心一怒之下,将茶杯摔向岩片,砸个粉碎,纵然脑中已经说服自己,却还是被这水晶岩片照个一清二楚,心里的泪流成河可以瞒过他人,瞒过自己,此刻却被这面镜子抽丝剥缕出来,避无可避。“你要我做什么?你把我心底照的如此清晰,连安慰自己的角落都不给我留一个?从一开始,他便无心于我,心里只有碧霄宫三个字,你又要我如何做?!”水晶岩壁更是水流蜿蜒,一发不可收拾。幻心化了一块湘色绫布,把水晶岩片全遮了去,推开窗,阵阵凉风吹的衣衫飘飞,夜色寂寂。
翌日乃是昆仑王母大宴,云天宫宾客熙攘,觥筹交错,潜音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即使宴乐大作时,他也只在纱帘后抚了两首曲,便退到了下首。幽冥王坐在上首,不管潜音在何处,眼角始终挂着他,这一幕幕,皆被幻风,幻心看在眼中。那梦貘不知何时,又从幻心身边溜了过来,在潜音身边舔着他的手腕,潜音看着这头神兽打趣道:“你是打算帮我解了这缚仙索吗?”却又顿时失神片刻,仿佛置身一片竹林荷塘之中。待定了定神,眼前仍是乐宴,耳边仍是宾客笑谈,而梦貘,也已经离开了。
一宴即至天色将晚。幽冥王宴毕便想将人连夜带回,片刻不想耽误。瞅了机会对潜音低语道:“上仙可还记得青冥珠一事,此次既来,便是要带你回去,方不负一师之恩。”幽冥王未曾将明岫的玉拿出来,只想自己收了,心里想着本来就欠潜音一颗青冥珠,如若将来还有什么要紧关头,再拿出碧霄宫的玉也不迟。
潜音未曾想幽冥王一念至今,言之凿凿,心下不曾疑他,反倒多了一丝感动和愧色。
幻风见宾客刚退,幽冥王便携人来做拜别之意,心中忿忿,又想到自家妹子,更加火上心头,虽不曾脸上堆笑,却也是客气挽留,直说是昆仑王母要留他二人多小住几日,推来说去,便定了两日后离去。
入了夜,四下静默无声,潜音房中尚未熄灯,只念着那梦貘神兽,伸手试图揭开缚仙索,却不见半点松动,又觉得那银丝圈下,似乎还有别的疼痛,正欲伸了手指去探,忽然听得轻轻的敲门声。在门旁问了谁人,外面答道,渊九涯,便闪身进入。
幽冥王一身玄衣无饰,不复雍容,却是先吹灭了烛火,携着潜音的手说道:“此地片刻不宜久留,宴尾我便遣了随从离开昆仑,现此处只余你我二人,我们先回幽冥界,再自幽冥河至天河,你自天河便可回到碧霄宫。”潜音心下一怔,“为何要回碧霄宫。”幽冥王只念着要把他交回给明岫,明岫必然在那头接应,因才说了碧霄宫三个字,哪里又去想潜音实为昭文宫人,也不便与他托出乌语台一事,便说道:“嗯,凌霄宫,仙界凌霄宫,起战之地,也是你回归之地。”
潜音问道:“那缚仙索如何解得?”
其实困顿他这么久的,无非是那一条绳子,虽然先被囚禁,后来又以客待之,说到底,不是自由身,又迟迟未见明岫有动静,且不说什么由冥河至天河的漫漫长路,只要解了缚仙索,恢复两日,哪里又需得如此麻烦。
手腕上的一条银线在夜色里也熠熠闪闪,看得分明。幽冥王想想自己对他多番欺骗,青冥珠好端端的留在幽冥地界,那日也不过是诓他,昆仑哪里又在觊觎这青冥珠,又想到乌语台上应承了明岫,心中万念丛生,不禁用手抚了那缚仙索化作的银色丝线。潜音顿时抽了一口凉气,这一触,竟然是手腕钻心之痛,直透到心里去。幽冥王见他面色不对,只当是银线太紧的缘故,牵了他说道:“快走吧,幻风心思多变,我当心天一亮他又有别的心思,到时候,想下昆仑也不能了。缚仙索你不必担心,它本是幽冥河的鲛绡所制,鲛人的血即可解了它的封印。”两人在暗处已待了一时片刻,此时一丝光明也无,却借着夜光,也看得清彼此的面容,二人陷此囧境,客居他所,本都顾虑幻风心意翻转,又无人可以相助,忽然觉得距离近了些,他看他不再是幽冥王,他看他也不再是仙界之人。却只是此时此刻,各有心思,又是唯一可以互相扶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