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堂堂的汉子,说着就想掉眼泪,叶大山抬起胳膊用力的擦一下通红的双眼,又道:“我若空手回家,你娘定是一顿好骂,她跟着俺一天好日子也没过哟!俺本还打算卖了兔子给她买个新帕子戴戴呢,她头上包的帕子都烂的不像样子了……”
叶剪秋看着他手里拎着大如猎狗的兔子叹气,这沙山盐碱地到处是兔子打的洞,而且体型大,数量多,很多农家人都打兔子来卖,别人卖兔子都是提前剥了皮,开了膛,处理的干干净净来市场卖。不仅竟争激烈,而且价格都贱到沙土里了,叶大山手里的那几只毛兔子,肯定是卖不上价的。
叶剪秋只好道:“兔子给我吧,今天我收了。”
“大小啊,你现在……”
“我在司徒大人府里当厨子,管做饭。”
叶大山高兴地接过叶剪秋递来的几十个铜板后,又看了看他独轮车上的油,盐,面粉等物,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还有粗盐啊……比黑石头咸么?”
叶剪秋打开盐包,分给叶大山一半,叶大山高兴的揣在怀里道:“这下回家你娘指定不会骂人了。”
叶拴仰着脑袋,可怜巴巴地对叶大山道:“爹,俺饿!”
“饿什么饿!早起喝了两大碗肉汤!非要跟着来受罪,叫你在家呆着就是不听!”
叶拴顿时咧嘴要哭。
叶剪秋不由分说,领着叶大山父子两个人来到卖饭食的地方,给他们买了两大碗热粥和一摞油炸饼子,叶大山父子并没有坐在卖早点的小饭桌上,而是双双站在摊点前,眼巴巴看着摊主从大锅里舀了两碗热腾腾黄灿灿的黍米粥。两个人接过摊主递来的热汤后,端着大碗熟练地转着圈边吹气边吸溜,很快两碗粥就喝完了。
叶大山喝完粥后一抹嘴巴叹口气道:“这米粥可真好喝,又稠又香!你爹也缓过气儿了,刚才饿的都站不住脚……”
叶拴大口大口撕咬着油炸饼,吃的满嘴是油。
叶剪秋赶紧招呼摊主,又打包了一堆炸馒头和卤肉,让他们带回家给老爷子捎回去。
叶大山揣着怀里的一大包吃食感激地道:“大小,没想到你出来对了!守在沙窝窝里早晚也得饿死!你娘这步路走的对啊!”
听到这话,叶剪秋哭笑不得,见他脸上有了笑模样,叶大山话也多了:“大小,你姐叶大妞出门子了,嫁到村里的老尹家大小子!前些天成的亲!”
叶大山心里高兴,这叶大妞的彩礼,整整收了十头皮狙兽呢!虽然亲家也塌了一屁股烂帐,可是成亲前两家已经说好了,这新妇过了门,分家不分帐!那些外债就让老尹头老俩口去还吧!
“嫁到一个村了?这么近啊?”
“嗯哪,闺女哪能嫁的远?当然越近越好!若不是村里的老木头房子当年被大火给毁了,说不定就嫁到对门那家邻居去了!没办法,现在只好嫁到村头那个石窝子的老尹头家,你娘说了,大妞嫁的近好照顾咱们这一家子,女婿也能帮忙干些地里的活,将来俺老两口年纪大了,也可以养老!”
看叶剪秋无语,叶大山又道:“大小啊,你得常回家看看哩,这老人家年岁大了,得哄!你爷爷常念叨你哩。”
“嗯,我得抽时间去,府里管得严。”
看叶剪秋点头,叶大山满意地笑了。看起来大小混的不错,在府里还是个管事的,若他回家去,哪好意思空着手?就是拎些油炸饼子回来,也算没有白养他!
等叶大山拉着叶拴兴高采烈地揣着一包热腾腾的吃食回去后,叶剪秋心里一直都不平静,那个低着头一直坐在灶边的女孩子,就这么成亲了……
叶剪秋也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何去何从,他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银子,暗暗打算,等银子赚够了,就从府里赎身出来,养花种菜,做个小买卖。
叶剪秋推着小车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他没有想到这条路的尽头,也有一匹快马正一路烟尘的加速往府里赶。
☆、十五
司徒瑾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正飞奔而来,他已经风餐露宿,马不停蹄的在路上连续奔波了一个月。尽管风尘仆仆,人困马乏,但是抬眼望去,终于看到自己新买宅子那琉璃闪耀的屋顶了。
“驾!”司徒瑾又夹紧马腹,催马前行。
眼看就要到府门口,结果从路边的杨树林里冲出来一个老汉,扑嗵一声就跪在路中央,挡住了他的去路。
“吁——”司徒瑾拉住了缰绳,心里不禁有些恼怒,又是一个告状的百姓!
只见那老汉见来人停了马后,大声哭喊道:“请问马上可是巡检司的司徒瑾大人么?”
“有事快说!”
一听司徒瑾发了话,老汉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他几天前就来到青阳镇寻找司徒瑾,可是司徒大人并没有在署衙里,听说去外地了。看他失望,有好心的军士告诉他,司徒大人这几天就回来了。老汉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于是他又想尽办法打听到了司徒瑾新买的宅子,整日守在司徒府对面的那片杨树林,一心等他回来。
这位老汉并不知道司徒瑾的模样,他这几天见到路过骑马的年轻男子就拦下,结果被挨了不少鞭子,也差点被马踩伤……今天,终于被他等到了!
老汉哭诉道:“老身乃是玉谷县人王家村人,小女嫁到青阳镇大杨树村的刘守木为妻,因为家境贫寒,小婿刘守木鉴定了契约一年,要去外地帮别人种地,主家管吃管住,一天八文钱,只是中间不得回家,也不得带家眷。所以小婿一走就是一年多,结果这一年间,守在家带孩子的小女就被大杨树村的曹福牛给霸占了……”
又是姓曹的!司徒瑾心里不禁暗骂。
“然后呢?”
司徒瑾淡淡道。
他没有戴毡帽,头发也没有绾起来,而是用根发带随意束了起来,额头上散落的黑发遮挡了大半面容。虽然他只围了一个面巾,但仍挡不住露在面巾外那剑目星目,俊美如铸的半个面庞。
老汉心里激动异常,早就听说司徒瑾大人一表人材,看起来今日终于截对人了!看到俊美的司徒瑾,老汉心里暗道,果然是上天派来给老百姓做主的如神仙般的人物!
他跪在地上,冲着树林大喊:“妞她娘!带着孩儿们出来吧,司徒大人来了!”
只听一声哭号,一个老妇人扯着两个年幼的孩童从树林又冲了出来,三个人又跪在了司徒瑾面前。这一家子啃着干粮,住在这杨树林里已经好几天了,有骑马的经过,老汉就去拦,老妇就带着孩子守在树林,晚上一家子也不敢生火,搂在一起过夜。饿了啃些干粮,渴了就喝自己带的水……看到终于拦到司徒瑾后,顿时一家子老弱妇孺哭成一团……
此时,有不少百姓经过,看到此情景,不禁心里戚戚,这定是又来找司徒瑾大人做主伸冤的!
司徒瑾皱眉,他虽然也曾插手一些当地的事务,但是他并不是一个滥好人,也不是事事都要管。看到窝囊的连话都说不好,只会痛哭的一家人,他有些不耐烦,手里握的皮鞭紧了又紧。
按青鸾律法,拦轿越级告状者先笞杖责打一番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样突兀的拦路很失礼,而司徒瑾则认为,告状者身上的疼痛或许会让他们冷静一些。
司徒瑾扯了缰绳,想起身离开。他没有功夫看这家人哭,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看到司徒瑾扭转马头要走,那老汉慌了,不怕死的想扑上去抱着马腿,结果被马一个后踹狠狠踢到路边。
老汉捂着胸口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两个孩子哭着趴在老汉身上叫外公,那老妇顾不得丈夫,只得又重新跪在司徒瑾面前。这个老妇看起来比那老汉要冷静一些,她狠狠抹了把脸,言语清楚的大声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司徒瑾。
那曹福牛是大杨树村里的村霸地头蛇,也是县令曹达大伯家的堂兄。虽然曹福牛作恶多端,但是出了名的怕老婆,所以村里的女子倒是没有遭遇他的毒手。可惜那女婿一走,就给了曹福牛可趁之机,每天晚上都要去那王老汉女儿家骚扰,而且威胁她不准说出去,否则杀了她的两个儿子!曹福牛总是办完事就走,并不留宿。
王氏胆小怕事,为了孩子只好忍气吞声,不敢声张。可是一年后刘守木回了家,终于被他发现了曹福牛和妻子的奸情,王守木气得将自己妻子一顿毒打,可是他却没有胆子去找曹福牛报仇。王守木在村里独门独户,没有父母双亲,也无兄弟姐妹撑腰,势单力薄而又懦弱的王守木只能逼着王氏不许与曹福牛来往。
可是曹福牛一次又一次背着家里的母老虎来找王氏,王氏不从,曹福牛就烧了她家的炭石柴垛,还烧了她们一家人辛苦打下的粮食。王守木忍无可忍出门去寻曹妻告状,结果一走再也没有回来,再发现时已经被人活活打死在地头。
王老汉立刻去玉谷县衙报官,那玉谷县的午仵暗地对王老汉说道,那女婿死的惨,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抵抗的伤,可见当时并没有能力还手,是被别人生生打死的……午仵提点他,要让让女婿的死昭雪,玉谷县令是不成的,只能去青阳镇找司徒瑾大人还能有一线希望……得知丈夫的死讯后,王氏生无可恋的投了流沙河,只留下两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