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合道:“阖宫上下谁不知皇上对良怡公主宠爱有加,大张旗鼓的选婿、大婚还大封六宫,恩准留在宫中反倒不算什么了。”
炜衡却只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忽又道:“你今日一整日都有假么?晚上可也有空?”
君合道:“是,程容华是这样说的。”
炜衡道:“我下午要去太医院办事,你若有空,晚上来找我喝两杯可好?也算是一同过个节。”
君合笑道:“那自然好了。”
炜衡听言亦喜上眉梢,两人又多说几句,炜衡便被宫人唤回去,君合亦告辞了。
作别炜衡,君合信步走到了御花园,见宫人正在布置中秋花景,人来人往无处落脚,便向深处走去,不知不觉走到镜湖岸边,望着平静的湖径自出神。
忽听背后传来一句:“这中秋节正是最忙的时候,怎么你却有工夫在这躲懒?”
君合回头,却见建元王立在面前,连忙行礼问安,回道:“王爷,今日程容华因中秋佳节特赏了庆宁宫合宫一日的假,奴才这才得空四处转转,到这御花园见景色宜人,望着湖水竟发起了呆,未知王爷大驾,还望恕罪。”
建元王一歪头,道:“程容华也真是奇人,这么重要的日子哪位娘娘不是盛装打扮布置宫寝,竟给你们准了一日假?”
君合答道:“程容华对我们下人一向宽厚,且生性平和也不爱热闹,再说今日陛下是要宿在皇后宫中的,又不会到庆宁宫来,小主自己更不愿把宫内装饰的眼花缭乱的,我们做奴才的倒因此得了便宜。”
建元王道:“如此说来,这位程容华的性子倒真与别的娘娘不同。”说罢,却话锋一转,“只是这样的为人在后宫或许可以自保,却难有前途,难怪你要攀附二皇子了。”
君合闻言,心中一紧,只谄媚笑道:“奴才惶恐,与二皇子殿下相识实属意外巧合,只是二皇子待奴才亲厚,奴才深知一仆不侍二主之理,唯望报答二皇子厚待之恩罢了。”
建元王踱了几步,逼近君合,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君合只惶然的低眉顺眼不敢正视,半晌,建元王却笑道:“罢了,不为难你了。只是你须记着,你的正主是程容华,可是而今得二皇子的信任,便不得辜负于他,本王的眼睛可盯着你呢。”
君合忙道:“奴才不敢。”
建元王绕过君合,望向水面,略有感怀道:“你说你望着湖水发呆,这湖水又有什么好看的呢?里面都是些供宫妃们嬉戏的锦鲤,一把鱼食撒下去全都涌上来,哪有些自在生灵的样子。”
君合想了想,道:“这湖在宫中,湖中的鱼自然也是宫中的奴才,做奴才的,唯一的指望就是讨好主子得主子恩赏,又何谈自在。”
建元王又望向湖水远处,道:“可是这湖是活水,若求自在,它们自可顺流游出宫外,入江入海,说到底还是贪恋现时的安逸,害怕未知的外面的世界吧。”
君合道:“奴才觉得,对于一条鱼来说,自在与安逸又有何区别,不过求得以饱腹、繁衍,谁又知其心内所想呢?”
建元王听言轻笑一声,道:“听你这么说,颇有些‘子非鱼’之意,看来你不光习武,还懂得读书?”
君合自知失言,忙笑道:“王爷谬赞了,奴才大字不识几个,不过整日胡思乱想又兼道听途说罢了。哪知什么非不非鱼的。”
建元王转过身来,又是深如潭水的目光,道:“既然你今日得假,入夜后你再到这里来,本王还有话要与你说。”
君合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只得应承。
入夜,程容华收拾妥当,携晴云琼烟去赴中秋家宴,君合盘算着建元王虽约自己在御花园相见,毕竟也要先去家宴,这一来一回至少耽搁一个时辰,因而还是可以去趟合余宫同炜衡喝两杯的。
行至合余宫,却听得宫苑内热闹非凡。原来殷婕妤前去赴宴,留下的宫女太监们也都聚在一起三三两两的喝酒吃月饼。君合踏门而入,正在人头攒动中寻着炜衡的身影,却听得头顶上穿了一声呼唤,抬头却见炜衡正坐在偏殿屋顶上举着酒壶招呼自己。
君合绕到殿后,看左右无人,纵身一跃至屋顶。炜衡笑道:“功夫倒是没有落下。”
君合亦笑道:“旁的功夫比不了你,论轻功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啊。”
炜衡笑着摇摇头,给君合斟了一杯酒。君合取了一块月饼,边吃边道:“我不能在此久留,建元王命我去御花园相见,估摸着也就半个时辰的工夫吧。”
炜衡听言,神色一黯,却也未说什么,只举杯邀君合同饮。
数杯过后,两人皆有些醉意,炜衡又如旧插科打诨调笑君合,君合亦不气恼,反倒也口无遮拦的说笑起来。
又喝过几杯,笑意渐渐褪去,炜衡仰面躺下,头枕着手,道:“真是难得,你我已不知多久未曾如此畅快的在一起喝酒聊天了。”
君合举着空杯,抬头望天道:“只是可惜今日八月十五却是阴云遮月,不能赏一赏中秋圆月了。”
炜衡道:“赏它做什么,你我都不是吟诗作对的文人,只要有酒,喝得心中畅快,有没有月亮又有何妨。”
君合转头看向炜衡,道:“你今日喝得太多了,可是有心事?”
炜衡苦笑一声,道:“心事?自然是有的。你可知我日日见到仇人在眼前却不能雪恨,还要卑躬屈膝的侍候,心中有多苦闷吗?”
君合闻言,只是沉默不语。
炜衡坐起身来,又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多少次我都想衣中藏一把袖剑,趁其不备斩下他的头颅,纵使之后被千刀万剐,能大仇得报也算值了!”
君合张了张口,炜衡却摆摆手道:“我知道,不必劝我。这样会破坏大人的计划,连累金府上下。大人对我有恩,我自知应报答。只是入宫这么久了,难道我真的就是来做个太监,伺候娘娘的吗?!”说罢又痛饮了一杯。
君合又沉默片刻,拿过炜衡的酒杯斟满,道:“我知道你心里苦,整日装的嘻嘻哈哈,可说起家仇便像换了个人一般,可是道理又何须我来对你讲?你自己时最明白的。今日难得,你喝几杯酒,倒一倒苦水,我便陪着听着,不再劝你。”说着又递上酒杯。
炜衡接过,怔怔地看了看杯中酒,道:“罢了,我也不想说了,这么多年,翻来覆去不过是报仇、报仇、报仇,你耳朵都要生茧了吧?”
君合沉吟一阵,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究竟为何要复仇?”
炜衡抬眼看了看君合,道:“为何?他灭我全族不共戴天,还需要别的理由?”
君合道:“可是,那件事发生之时你尚在襁褓之中,你的这些仇恨,不都是大人后来讲与你听的吗?”
炜衡放下酒杯,皱眉道:“怎么?你怀疑大人?”
君合身形一顿,道:“不,我只是……只是想让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真的值得这么仇恨、这么痛苦。”
炜衡沉默片刻,道:“我想不通,我也懒得想,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复仇,我怕我想通了,不知为何活下去。”说罢终于将杯中酒饮尽。
君合难掩同情的神色,道:“那我且问你,假设有一日,你真的复仇成功了,你就没有活着的动力了吗?”
炜衡闻言,出神了许久,后目光一沉,转头看着君合的眼睛,道:“若到那时候,你就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君合听言一时语塞,思忖片刻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慌忙起身道:“我要到御花园去了,不然晚了王爷动怒。”说罢转身要走。
炜衡却一把拽住君合的手,道:“君合,你我从小一同长大,相处这么多年,我总是对你出言调戏,并非为了享受嘲笑你的窘态,我那些看似轻佻的话,实际都是出自本心,你真的不明白?”
君合不知为何身体有些颤抖,抽出被炜衡攥疼的手,磕磕巴巴道:“炜衡……我……”
话未说完,脚下的屋顶突然剧烈的震动起来,君合瞬间失去平衡,猛地摔倒,腰上狠狠的撞上顶棱,一时吃痛失力,顺着屋瓦滑向地面,几片屋瓦掉落在地上摔成碎片,同时四处皆响起屋瓦瓷器摔碎的声音以及宫人惊恐的叫喊。
君合眼见半个身子已滑到屋檐外,刹那间就要从屋顶跌落,右手忽然被一把抓住,抬头迎上炜衡关切紧张的眼神,只觉得地转天旋,未知君合是否能保无恙,且看下回:李淑嫔薨逝惹疑云,冷观韬通情传密语。
☆、李淑嫔薨逝惹疑云,冷观韬通情传密语
却说君合自房上摔倒,亏得炜衡死死的拉住,才未跌落。不多时,地震结束,君合恢复了平衡,使出轻功跃上屋顶。炜衡抓着君合的手臂,紧张的前后打量一番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君合忙道:“我没事,你呢?”炜衡放下心来,道:“我也没事。”
君合点点头:“虚惊一场,不过我得快些回庆宁宫,看看程容华那里情况如何,你也去迎一迎殷婕妤吧。”
炜衡应承一声,望向君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