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合将程容华裁剪的窗花奉上,又说了几句奉承话,殷婕妤十分受用,又命人取了一只琉璃瓶来,瓶中有几支白梅,嘱咐君合道:“叫你们小主将这白梅摆在显眼处,皇上最喜欢的。我这已是失宠之人,往后要多靠程容华了。”
君合忙道:“小主说笑了,此前被陷害一事早已翻案,和静公主又生得如此可爱,如今正是隆宠正盛,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殷婕妤笑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难为你搜肠刮肚的恭维,也罢,借你吉言,拿个红包去吧。”
君合千恩万谢,领了红包和琉璃瓶告辞,炜衡跟着送他到宫门口,开口道:“今日除夕,可有什么安排?”
君合道:“能有什么安排,程容华要去赴家宴,我自是在宫里候着了,今日还要守岁,怎么也要服侍到后半夜了。”
炜衡听言有些踌躇,君合见他神色古怪,便问:“怎的?”
炜衡又支支吾吾一番,道:“想和你一同守岁来着。”
君合噗嗤一笑,道:“咱们在宫里当差的哪能事事遂了自己的心?主子都在屋里守岁,你个小太监还敢跑?”
炜衡颇有些懊恼,道:“自上回中秋,生出这许多事来,你我连一同说两句话的机会也无。”而后犹豫一番,道:“你还有话没答我呢。”
君合一愣,只觉脸上发烫,道:“你我入宫是为大人的大计而来,怎的总是想些这些有的没的。”
炜衡见他脸红,心中却一喜,道:“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你我的事,是你我的事。”而后窥见他眼神闪躲,便道:“你心中究竟什么想法,且说了罢!成与不成,我不再纠缠。”
君合那日因着酒意,听了炜衡一番肺腑之言,不免有些蠢动。想到这十多年来与炜衡朝夕相处,因他作伴日子才不致太过苦闷,心里亦将他视为兄长挚友,对他信任依赖,却不知他早已存了这个心思。细想一番炜衡对自己亦可谓无微不至,这世上若论至亲之人,除却他也再无旁人了,见他醉眼朦胧地吐露心声,而后又慌张不已自悔失言,亦知他真情实意绝非戏言,不免有些动容。欲开口回应又恐是一时冲动,方才说了日后再说等语。
只是没想到事后几经波折,已过数月,此事也早已丢开了手。而今炜衡却苦苦相逼,君合心中不免又慌了神,只得道:“你……你莫再胡说了,且不说你我身负重任,便是没了这一层,你我都是男人,我可不做那娈童小倌儿那下流行当!”
炜衡看他讲话磕磕巴巴,满脸羞红,更觉无比可爱,便道:“我不过问问你心意,你就想到那儿去了?可见你竟比我更急些!”
君合被他如此一说,更觉又羞又恼,道:“你还说不是调笑我取乐!”
炜衡见君合要恼,忙止住笑意,道:“当真不是取乐!难道我心里想什么你还不明白?”
君合看他又严肃起来,踌躇道:“我并非不明白,只是咱们这样,还想这些有什么用?且安心些罢!”
炜衡道:“你莫再闪躲了,不说有用无用,我只想知道你心意如何。”
君合抬眼迎上炜衡深情的目光,道:“我……我不知道。”
炜衡却轻轻一笑,道:“你不知道,我却知道了。”
君合再抬眼时,炜衡已又换上了那一副不恭的面孔,不满道:“你知道什么!”
炜衡却轻佻的勾了勾君合的衣带,道:“日后你就知道了。”
君合打开炜衡的手,横了他一眼,道:“不同你扯皮,回宫了!”说罢转身就走,只留下炜衡还在原地偷笑。
回到庆宁宫,却听得殿内说说笑笑,正见到晴云走出殿来,连忙上前打听,原来竟是良怡公主来了,君合一惊,顺口问道:“金驸马可一同来了?”
晴云瞅了瞅君合,道:“糊涂了你?驸马怎么能跑到妃嫔宫里来?”
君合自知失言,忙道:“也是,只是良怡公主往日与小主并无交情,怎的突然到访?”
晴云摇头道:“谁晓得,说话也没个章法,不知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她取了一对玉如意,见君合手捧着琉璃瓶,便问道:“这是哪来的?”
君合道:“殷婕妤的还礼,我正要拿到殿里去呢。”
晴云道:“且等等罢,待良怡公主去了再说。”说罢捧着玉如意进了屋。
君合将琉璃瓶放在偏殿,垂手立在正殿门口候着,听里面不过说些家常话,也听不出什么端倪,不多时,良怡告辞,君合便跟着相送至宫门口。
出了宫门,良怡却又转回身,君合忙施了一礼,良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可是这里的首领太监?”
君合忙答道:“正是奴才。”
良怡又问:“你叫柳君合?”
君合一惊,道:“是。”
良怡轻笑一声,道:“你抬起头来。”
君合不明所以,只得顺从的抬起头,良怡定睛看了看,又笑了笑,道:“果真生的俊俏非凡,难怪了。”
君合一时惶惑,正要请罪,良怡又道:“有些事,天知地知。而今你已非同往日,有些个心思可是不该你们这些奴才心里存着的。话我且就说到这,回去罢,此事不必跟你家小主提起。”
君合只得连连应承,心中思忖,良怡公主绝无可能知道自己的名字,唯一的解释便是天同有所透露,且听她所言所语字字敲打,却又不甚明白,心中一阵打鼓。
回到宫中,君合到偏殿取了瓶子去奉给程容华,正听得程容华与晴云和琼烟探讨良怡的来意,皆有些莫名其妙。君合奉上瓶子并交代了殷婕妤的嘱咐,晴云道:“殷婕妤这是想让小主帮衬着,让皇上能想起她的好呢。”
见程容华笑而不语,琼烟开口道:“殷婕妤因李淑嫔的事在皇上心中始终有个疙瘩,小主可要当心帮衬不成反把自己拖累进去。”
程容华左右看了看瓶中的白梅,道:“她既托我,便知我有办法。也罢,我以为她因上次之事已经灰了心,看来仍有顽抗之意,举手之劳罢了。待会儿先去合余宫,接上她再一并去家宴吧。”
日头渐西,程容华收拾停当,携了晴云与琼烟前去赴宴,走前特特嘱咐小厨房多做了几道好菜。主子去了之后宫人们皆有些懈怠,围坐一团吃着年夜饭,说说笑笑,抱怨着做活儿的辛劳,只是当着君合的面仍有些话不敢乱说,私藏的酒也不敢拿出来喝。
君合自有眼力,且因今日炜衡的一席话闹得心中毛躁不已,便起身去散心,嘱咐众人不得吃酒误事,众人自是连连应承。
出了宫门,只觉北风凛冽,信步而行,不知不觉一路向南走到了城墙根,便因势登上城楼,只见风吹黄昏,日映晚霞,天地开阔,却倍添荒凉之感。
正在心生感慨,忽听得一声“君合?”
未知说话的是何人,且看下回:眺晚霞观韬思堂妹,破寒冰建元救君合。
☆、眺晚霞观韬思堂妹,破寒冰建元救君合
却说君合正在城楼上出神,听得有人呼唤,回头看时,却见观韬立在身后,忙行礼道:“冷大哥,今日在南城楼值岗吗?”
观韬颔首道:“今日除夕,侍卫们多有些倦怠,不免勤些巡视,你怎么有空跑到这来?”
君合道:“我家小主去赴家宴,我便躲懒跑出来转转,走到城墙根底下,便想着到城楼上看看,透口气,没想到竟遇到你了。”
观韬闻言也转身眺望一番,道:“今日天气还算不错,只是云多了些,不过也这晚霞也算怡人了。”
君合顺着观韬的目光看去,感慨道:“其实也不为看天,只是在这能看一眼宫外,看看外面百姓的日子,宫里的生活当真憋闷。”
观韬听言笑了笑,道:“我一直以为你生性直爽开朗,没想到也有如此伤春悲秋之时?”
君合知他误会,只道:“大约是除夕佳节,看着皇族贵亲家家团圆,心中难免遗憾吧。”
观韬亦不免感慨道:“是啊,人家在团圆相会,你我却要给人家戍守伺候……”又看了看君合,道:“只是你我这种人,早已没了家,何谈什么团圆不团圆。”
君合想到曾对他与二皇子扯谎,说自己家逢变故才沦落至此,却并不甚了解观韬的过往,便问道:“冷大哥家乡在何处?”
观韬望向远方道:“金陵。”
君合颔首:“如此说来,倒和程容华是同乡。”
观韬道:“娘娘贵人,岂敢高攀。”
君合笑道,“不过乡籍而已,何来贵贱?我听说程容华府上原也不过是经商的,后来她的父亲捐了官,但是捐了官的日子却也并不好过做个商贾,程容华便是为了父亲和兄弟的前途才入了宫,想来各人皆有各人的苦楚。”
观韬闻言感慨道:“人生在世,难免身不由己。”
君合见观韬如此感怀,笑道:“我看冷大哥整日不苟言笑的,还以为说些闲话能让你眉头舒展些,却没想到竟让你更不快了。”
观韬却道:“我并非不快,只是思乡而已。”
君合思忖一番,又笑道:“哦?冷大哥竟也会如此?莫非家乡有心上人在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