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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啼花落夜 (檀二爷)


  载劼披上大衣下了台阶,一抬眼就和周君誉目光相撞,他顿时呆若木鸡!
  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当年的玩伴小君,如今对方已是一个硬朗成熟的军官了,但其人对他做的那件凹糟事又猛的在脑子里炸开,让他不由得想倒退,但今夕不同往日,他们都是成熟的人了,不该纠结在无聊的小事上。
  “许久不见了,君誉兄!”认识那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唤其大名。
  周君誉嘴角微微抖了一下,连忙上前握住了载劼的右手,亲热的说:“没想到能在天津卫碰见贝勒爷,咱们可有七八年没见了!”这位比从前更漂亮了,有一股介乎于阴阳之间朦朦胧胧,说不清楚的迷人气质。
  在月光下,鬓角似是带着湿润的雾气一般,挂着晶莹的露珠,让他看得愈发痴迷,或许这几年来自己从未醒过,还在那个夏天的午后神游呢!
  梁宇宬见两人相识,就想说两句客套话调和气氛,但他瞧见周旅长抓着贵公子的手不放便极为不悦,明明头一次他伸出手来示好,人家就是死也不买账。
  载劼不紧不慢的抽回手,礼貌的说道:“是啊,你家搬走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了。”
  “既然两位是旧识,那便更好了,今天还是我做东!”梁总经理说罢就和两人一起过了马路,直奔起士林餐厅。但一路上,他的脑子就没停下来,一直在猜测两人的关系,载劼并不是那么容易和人亲近的,这位贵族和周围的人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而周君誉并不是满族,只是个汉人,算不上名门望族之后,为啥就能和贝勒爷走得这么近?
  带着疑问吃饭并不是好习惯,梁公子都觉着没食欲了,席间当兵的一直海阔天空吹牛皮,让他这个商人都自愧不如,周君誉太健谈了,话匣子一打开,别人想插嘴都难,如果此人能多念点书恐怕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二贝勒爷对军爷夸夸其谈的说话方式并不陌生,饭吃到一半儿的时候他借口去洗漱间,实则是因为气氛尴尬,虽然周某一直不停的说着,但还是难以缓解这种奇怪的氛围。
  “我也离开一下!”见到载劼出了包间,君誉也按捺不住了。
  “好,等你回来喝酒。”梁公子越发纳闷,周旅长活像条癞皮狗似的尾随,莫非晚一会儿马屁就拍不着了?他当然知道此人不是尿急,而是找机会和自己雇员私下攀谈。拍贝勒爷的马屁有何益处,他实在是想不通!
  周君誉追着载劼来到包间外,在餐厅的窗前遇到了对方,二贝勒正若有所思的坐在暖气边出神,并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这么快就去完了?”他戏谑的问,并不在意人是有自尊心的,当面戳破谎言纯属故意。
  载劼这才扭过头,有些愕然的望着他,过了半秒才低声答道:“出来透透气,刚才喝了洋酒,身上发热。”
  “那就先不回去,我有点事儿想问……你。”军官坐到贝勒对面的位置上,思忖了片刻才把“您换成了你”,现在已是民国了,溥仪又被驱逐出紫禁城,想来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当皇帝了,以后便是他们这些枪杆子的天下,所以他无需再对眼前的人低三下四。
  “嗯,你说吧!”对于称呼的微妙变化,贵公子到是已经适应了,但还是有许多人对他非常尊敬,和在王府里别无二致,他也不知道应该感激还是漠然置之,反到是小君的上杆子让他不得放松,紧张得冒热汗。
  “那次之后,我来亲王府找了你好些次,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他知道自己厚颜无耻,但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凡事都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就算锅破了也在所不惜!
  美男子赶忙垂下眼帘,沉默了半晌才答道:“我阿玛叫我专心读书,不让我出门,所以……我才不见你,如果让他知道会骂我!”
  嚯,还真是这个蹩脚理由,贝勒爷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就不能有点儿新鲜的说辞?就连他这个当兵的大老粗都觉得太可笑,于是眯起眼睛压低了声音问:“其实就是讨厌我之前对你毛手毛脚吧……那时咱才十五,屁事儿都不懂,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你……怎么如此不知廉耻?”二贝勒小声骂道,此人在军营里混成流氓地痞了。
  “哈~你还真说对了,只要开了枪,杀了人,往后就再也讲不了孔孟之道了,古人云都他妈是废话……如今有人和你讲这些,你信吗?”周君誉从军服口袋里掏出洋烟和银色的打火机,不紧不慢的点上抽了起来。世道如此的乱,再教条的遵循祖宗的遗训只会把自己往绝路上逼,贝勒爷并不是轴人,否则也不会做梁总经理的雇员,人呢得适应时代的潮流,且又不能被这潮流所淹没,赶在潮头才能得到更多东西!
  贵公子缄默不语,他转头望向窗外华灯初上的街头,心里也不免惆怅,是哦,这几年来他们经历了太多变故,自从广州闹了革命,代表满族统治的辫子从头上被减掉,满人就觉得茫然若失了,当时他还不太明白那代表了什么,对于家里成年男子捶胸顿足泣不成声的状态十分莫名,如今他参透了,缔结的条约随便撕毁,杀人的理由尽可冠冕堂皇,不需要的人也能随便剔除,有些时候人们都顾不得提前粉饰了,穷凶极恶的露出本尊为了利益拼得你死我活,这些都成了贫民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但谁又能置身事外?
  

  ☆、老油子

  与此同时,北平的金鱼胡同,严四和六爷在北屋喝酒,两人商量的是这次买卖的事,比较麻烦的就是严四又得辛苦一趟去雉水,所做的事和十几年前的冯村一模一样,要带些壮年男子到天津卫检查。
  “冯村那次,会不会那些人被卖到南洋做猪猡了?”严四给肥头大耳的六爷斟酒,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疑问,如果冒这么大的风险,他必须加酬劳。
  六爷眼睛眯成一条缝,脑满肠肥,右手戴着一枚翠色大扳指,识货的人都能看出来此乃宫里流出的货,他身上穿得丝绸棉袄也是瑞蚨祥订做的。此人在城西有两套大宅子,家中还有仆人六名,进出都有专门的洋车夫接送,在北平也算有一号儿的人物,黑道白道都买他的帐。
  “你问这么多干嘛,老老实实赚钱得了,主顾最不喜欢多事儿的人。”六爷白了他一眼,严四肯定是想抬高价码,但目前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所以也只能任由这斯讨价还价。
  “呵呵,咱不说废话了,你和那边说加酬劳,我肯定把人带回来。”他心里嘀咕着,这买卖肯定不止卖猪猡那么简单,指不定在后面捣鼓啥呢,他在道儿上混了这么多年还闻不出六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六喝了酒,不悦的说:“报酬已经很高了,你不乐意做,我找别人。”想从他嘴里抠出钱来门儿都没有,这兵荒马乱的年景,手头不多落点儿钱能活吗?
  “别啊,六爷,咱都多少年交情了,我好抽大烟,平时花费不小,还想着靠这次能再买个宅子养老呢。”他说完吃了点儿下酒菜,如果这次接了活儿他一定要弄明白老六和主顾在后面搞什么鬼,探清楚路子他肯定还能赚更多的钱。
  就在两人讲话的时候,门外的冯邺也在偷听,俏金莲多喝了几杯躺在里屋睡得香,他则趁此机会偷溜出来,结果正撞见两人在屋里说话,工夫不负有心人,他来这么多次总算是听到一点儿有关冯村的消息了。
  “你等吧,要是主顾那边应了,我就给你回话……天儿也不早了,我先回去歇着!”说完老六就起身披上了皮袄,得吊着严四,不能这么快就答应,这混蛋沉不住气自然会厚着脸皮过来央求。
  “我送您出去!”严四笑眯眯的起身,他就不信老六能找别人。
  冯邺听到屋里的动静,赶忙轻悄悄的回了对面的屋子,坐到了炕头上,这个叫六爷的人绝对知道真相,他得打听一下对方的底细,若是父亲被卖到了南洋,他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去找寻,这是身为人子的责任。
  晚上九点多,梁宇宬才和二贝勒回到票行。
  洗漱完,宇宬便穿着睡衣来到了载劼的屋门前,礼貌的敲了敲门。
  “哪位?”贝勒爷正打算睡觉,听到动静又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穿着拖鞋走到门口,等待来者答复。
  “我,梁宇宬,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他有太多问题要问,主要还是出于生意上的考虑,他必须用周旅长这条线来疏通奉军的关系,而二贝勒似乎和此人交情颇深。
  载劼这才打开门,请他进屋。
  朴素的宿舍里陈设简单,只有单人床和一个极为朴实的方桌,桌上有只白色茶杯,并不算舒服的单人沙发放在靠门口的墙边,窗帘也是中规中矩的深灰色,屋里因为有暖气而温暖如春,这到是要归功于后院烧锅炉的工人了。
  “你坐吧。”他示意让总经理坐到对面的沙发椅上,而自己则坐在床尾。
  梁公子的眼睛又被吸引了,恐怕没有任何人比载劼更适合穿对襟马褂,这套白色马褂是专为睡觉准备的,贵族子弟果然讲究。
  “冒昧的问一句,君誉兄的父亲是不是以前为你们王府做过事?”他觉着这个解释最合理,如果是君臣父子的关系,周旅长当只癞皮狗也算说得过去,有些人还是挺念旧的,总会给老主子留几分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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