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顾青城纵心中百般不愿,可是他也无法,只得应了下来,脸色还不能显得太过难看。大致照顾好礼数后,他便转身出了他们今日用膳的这处花厅的偏厅。直到走出门之前还是让他这师弟紧紧相随的,走得是不紧不慢,毕竟一众人眼里都正看着他俩,可一出了门后,拐了两条小径,没什么人了,只得三两家丁在路旁或清扫、或修剪着些什么,他便越走越快,有意就是不想让他师弟跟上。无奈,这师弟腿长脚长,总贴在他身后,就这么一前一后走久了,反倒不像是他要甩掉他师弟似的,反倒像是他师弟追着他撵他似的。他一气,就又更加快地拼命朝前走。
而这燕真由之前再见到他时到眼下这会儿,似乎满脑子里都是他,只是有些不自知。或许是对他感觉有些太过美好,就总是将他想得很好,连他有意要甩掉自己都不晓得,还傻呵呵地跟着他走。素日里这样聪明的一个人这会儿竟像是被猪油糊了眼、蒙了心似的。他一路跟着时,就在想着,没想到一指一瞥间,这么十年过去了,小美人长成大“美人”了,叫人一见就心生欢喜,就是老爱用眼睛刮人,这个太吓人了。燕真倒是隐隐觉知到并不能跟小美人提什么他美不美的事,单只是盯着他的脸看多了,就被他用如利刃般的眼神刮了两回了,要是再亲口讲出来,照他这个厉害的样子,仿佛是能为了这个二话不说便要冲上来打人的。况且他还长自己三岁,要是被他发现自己在心里老是“小美人、小美人”的叫他,虽然体型上他确实是“小”了些,但这叫法似乎确实有些乱了长幼的次序,他听了一定动肝火。
燕真这会儿觉得,顾青城一定是在什么方面都是好说话、有尽让的,就是有一点一定是他的避忌,那就是他的模样。燕真觉得顾青城一定是因为生得太好,成日被人盯着看都盯得厌烦了,才会这样一被他盯久了就拿眼当刀子使、这么来刮他,那这也怨不得这大师兄的,一个男人总被人着眼于他的外表,一定在心里觉得尤其窝囊,那也难怪大师兄不喜别人那般打量的眼光。
燕真这会儿想想,就觉得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失礼了,这个青城派的大师兄就又在他心里变成是全然没有半点不是的人了,还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可别再在这个上头冒昧了。
可他也只是猜对了一半,那还有一半是他猜不对的。顾青城是讨恶旁人那般打量他的脸,确实也是觉得他自己老被别人那样地看是件很窝囊的事,日子久了,也将他的眼神“练就”得着实吓人。其实连他自己都是不知道的,山庄里的女弟子也并不是说不会用那种像他两个妹妹看这燕真的眼神去看他,而是其实这个缘故就在于他的眼神太吓人了,久而久之,她们都不敢朝他看了。
燕真还有一半没猜对的就是这个大师兄哪里有他想的那么好,这大师兄其实心眼又小,小性儿又多,还爱摆在暗处使,而他却如今把这人当成是尊大菩萨似的,就认定了相由心生,这人生的好,定必心也是极好的。
于是,傻傻地跟着这大师兄走了这一路都没曾有过片刻的疑心——怀疑到这师兄不喜欢他、想甩掉他这个上头去。
而这顾青城见自己疾走得连气都快喘起来了,可后头跟着的人还是一派闲情的样子,紧紧跟着,气很定。他就在又气又急之下一头扎进小榭的院门,直朝自己北面厢房走去。他贴身小厮川儿本来正站在院子里闲打牙,和另一个等级也挺高的下人挨着廊柱站着说会儿话,一见自己主子这么一头冲了进来,后头还有一人紧紧地“撵”着他。川儿还没见过燕真,就真当是这人正撵着自己主子走,那当然二话不说,就冲上前去,拦下那人:“你是干什么的?这是我们少爷的院子,哪能你说进来就进来的。”
顾青城见身后川儿在讲话,就刹住了脚,见院里还有些别的下人,就换上了一副脸,转过身来对川儿讲:“川儿,你怎么说话呢?他是我刚来的燕师弟。还不快些叫人把我厢房东边的那一间收拾出来给燕师弟。”对着川儿说完了,就又转向燕真说:“西边那一间临水,湿气重,你还是住东边儿吧,光足,还冬暖夏凉。”燕真一听大师兄这样为他着想,自然得应下来,不能推却大师兄为他着想过后的安排。
川儿是顾青城贴身的小厮,也算他这院里一等的下人了,劈柴烧水、叠被铺床、收拾屋子这些事情是用不着他做的,因此他就去找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去速速将正北厢房那三间中的东面那间给收拾出来。而他毕竟由小就跟着主子到大,对他主子的性情喜好,哪还有不了解的,他晓得他主子喜欢西边那间,因为临着水,由西边那间的窗子看出去,抬头能见瀑布,低头能见涧水,美得很,哪是东边那间能比得的。他了解他主子的心思,但他自然也是不会讲出来的。
东边那间收拾起来还得有一定的工夫,一时半刻的还无法完成,那也不能叫燕真站在院子里干等,顾青城没有办法,还得做出他一个和善的大师兄的姿态,就对燕真讲:“燕师弟,你去我屋坐会儿吧,吃一杯茶也好。”燕真当然肯,纯是为了看看“小美人”住在什么样的屋里。
不过话也说回来,他这也算是热孝在身的人,这会儿竟被“色”字迷得有点不像是他了。问题是倘若他要知道自己眼下正被色字迷眼了倒也罢了,而他却是不知道的,就只一味地傻乎乎地跟着他这在他心中好得没半点不是的大师兄,大师兄走到哪儿,他也爱跟到哪儿似的。他那老爹也不知死得能不能安心,倒不是说在天之灵见自己儿子没有在该守丧时专心竭力地尽是挂念着他而不痛快,毕竟他去之前,是关照了自己儿子不要死守着那些亲人新丧的礼俗仪规的,关照他儿子“心丧”三年以尽哀悼之意也就够了,摆在心里就好。可他若是看到他儿子在“情”字上面的这种痴处也是从了他的,怕是死也死不安心。更何况这老子还到底是用情用在一个女人身上呢,而这儿子竟胡乱用情,也不管自己这情用得用不得。
燕真在“情”字上的痴处还未全然展现出来,也只是初见端倪。傻傻的,还不自知。只晓得见了那么一个人,也不知怎的,就老爱跟着他。跟着也就罢了,竟还不知道是因为喜欢他才爱跟着他。
两人一进了房,顾青城便让燕师弟在对着门的那张圆台旁坐下。燕真坐下后才想起来要环顾四周,这间厢房布置得并不繁琐,倒是简单的,地方够大,榻、台、案、柜等就疏疏落落地摆着,也没有其他过多的赘饰。如此简洁,就透现出一种厢房主人的硬朗、不爱啰嗦、讲求物品的实在用处的心性,确像是个男人住的地方。可就是那张榻上的衾褥颜色花纹过于艳丽,还有那案上金兽里点的熏香过于扑鼻。燕真有些想笑,哪个大男人褥面子上会绣上牡丹而不是素净的,哪个大男人房里点的香是花香的而不是松柏的那种有清冷书卷气味的。
而其实这个也怪不得顾青城,全是他娘亲的不是。他娘亲也不知是怎的了,就总是爱在他这房里堆一些什么绣了花样儿的东西,熏的香还不是差管家送来的,还是要亲自过来,给他点上,闻了那味道与他这屋、这院合不合适了才行。这么说来,这屋里的花色与香气都是他娘亲认定的,而并不是他认定的。顾青城除了不让这房里堆太多的陈设、尤其是那些用不上的之外,其他的他倒也不管了。这人半点心思也没有放在这些事情上头过,他全副的心神都在冶铸兵器上面,而房间里的衾褥与他身上的衣裳只要是干净清爽舒适的就是行了,至于是什么花样子的,他才不会去理会,在他看来,那些个,都是女人、再不就是下人们的事情,他是大丈夫,哪有要他分心去理会那些细枝末节的道理。
这么想来,顾青城这人的心眼小与小性儿全都是在他妒忌他人才情胜过他自己时才会有的,倒也并不是说他成日家爱摆弄些女儿家才喜欢摆弄的东西。在那些方面,他倒是粗心得很。就像是或许有人问他:“顾少爷,你榻上那床褥子上绣的是什么你可知道?”他或许会想半天也答不上来,因为他从未着眼在那上头;又或是有人问他:“顾少爷,你厢房里熏的是哪一种花的花香,你可晓得?”他可能又有半日答不上来,因为他或许都不晓得自己房中有熏着花香,他或许只当他自己房里本来就是那个味道,因他那处位于高处的小榭中的院落里奇草仙藤多,自然地将一些花香弥漫至小榭中各处都是。
他原是这样的人。
不拘小节到一进了厢房便开始脱衣裳,倒不是他不想顾着他身为一个大师兄的体面,而是他实在是之前那会儿在路上走得太急,走了一身的汗,这会儿又热,里衣里裤都粘在身上。就算有燕师弟这个外人在这儿,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时的燕真还在为那个衾褥上的花色与金兽里飘出花香而暗地里笑着,想着“小美人”真是爱美,一抬眼就见小美人都快把衣裳脱光了,吓得他忙站了起来,问道:“你在做什么!”还把顾青城一吓,一边正要解着里衣的搭扣,一边说:“脱衣裳,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