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儿子一定回去!一定回去……”直到徐铁夫妇一行都走的看不见灯影,徐顺还是不愿从宫门回去,仿佛还期待那盏灯光折回来——纵然知道绝无可能。
亦不知站了多久,徐顺才觉得腿有些麻了。他本不该下地行走太远,但他实在不忍与爹娘短聚即别,未见时想却不愿,见了要分亦不肯。
“小六子,我腿麻。”徐顺一手撑着宫门,一手摸索着往身旁探。
☆、第二十六章 思虑
“朕就知道你该腿麻了。”皇帝抱起徐顺掂了掂,“重了。”
徐顺很久没有被皇帝抱过了,他有些害怕。
“别动,仔细摔地上,快,把左手搭朕肩上。”皇帝亲昵的抵了抵徐顺的额头,“回屋。”
“皇上,您真让奴婢明年回去吗?”徐顺双手环住皇帝的脖子,靠在他的肩头问。
“当然,朕是金口玉言,言出必行。只要你快快好起来,明年就让你回去”
“奴婢谢皇上恩典。”
皇帝低语:“不用谢朕。”
已经很久没有和皇帝这样躺在一处。
熄了灯火后,皇帝在被窝里捏着徐顺的手说:“朕,觉得对不起你。你看,朕知道你怕着朕。朕抱了你五年,除了那年用脂膏的时候,因为药的关系,你不惧怕,其他时候,都紧张害怕的不行。朕很想你也快乐,所以老是想跟你亲近,所以讨厌那些跟你亲近的人。你肯定不知道朕有多妒忌薛灿、小六子和雯绮,你跟他们都亲,独独对朕不亲。有时候真担心你会跑,就不回来了。”
“奴婢哪里也去不了的。”
“朕不喜欢你说这种话。你说这话的时候,心就离朕远两分,说一次远一次。其实你不说,你的心离朕也远远的。这宫里人的心都离朕远远的。”
不觉间皇帝的话语就带上了一丝落寞。
“朕也想有个人的心离朕近近的。曾今,有一个人,她对我近近的,”皇帝第一次放弃那个昭示着地位的自称,而改用了我,“可惜,那时候为了皇位,我放弃了她,等我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她不会总站在那里等我。我可以追封她皇后,给她冠上无数的溢美之词,但她回不来了。”徐顺感觉到皇帝的热气又近了几分,“朕不想你也不回来。顺儿,留在这里好吗?”
“不好吗?”皇帝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答,“睡了吗?”除了呼吸,他听不到别的声音,“睡了吧。”他自我安慰道,“睡了也好。”
皇帝依旧上朝去了,他冷峻的脸庞一如每一个过去的日子。只是当他走前俯身亲吻徐顺额头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少有的温柔——即便你不爱朕、害怕朕,但正如你所言,你哪里也去不了,就算是化成灰朕也要把你留在身边。
待皇帝的脚步声渐远,徐顺立马就睁开了双眼。
昨晚的话他听见了,一个字也没有遗漏,可他不敢回答,他怕皇帝,不仅仅是因为遭受了莫名的伤害,更来自于他处于权力最底层的敏感;掌事的义父曾今告诉他伴君如伴虎,以前他以为只要自己小心谨慎认认真真伺候皇帝伺候宫里的贵人,就能平平顺顺的当一辈子奴才。所以人欺负他,他忍;皇帝强暴他,他忍;皇帝拿他当女人,他忍;可就这样,皇帝的猜忌还是会让他遭罪、会使他丢命——他实在受不了了,想死,却又死不掉;想逃,又不知可逃向何处——除非,皇帝厌倦……可什么时候才会厌倦?徐顺觉得前路一片黑暗,只能任由身后无形的手推着他向前,直推到悬崖跌得粉身碎骨……
徐顺顿觉胸口发闷喉头一股腥甜,眼前一黑就歪了过去。
待徐顺再度醒来已是两天后,弗一睁眼就看见皇帝布满血丝的双眼。“皇上……”
“别动别动,”皇帝摁住他,不再让他动弹,“躺着罢。”他拂过徐顺耳边的发丝,“吓坏朕了。”
“又劳官家费心。”
皇帝的手停在徐顺耳侧说:“朕不费心,太医署的御医们费心。你要再不醒,薛医令恐怕要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徐顺歉意的望向那位年逾花甲的老者。“劳薛医令费心。”
薛医令口中称着不费心不费心,心里却委实有些意见,这两位祖宗再这么折腾下去,薛医令肯定自己绝对不能平安回家养老了。然而安莳固执,不肯回太医署执掌承事,难道他还在等着皇帝给他道歉吗?猪油蒙了心!
儿子不争气,徒弟又倔强拐孤。薛医令自觉要累死任上才算。
一时不查,竟听漏了皇帝的问话。
“薛医令想什么呢?!”
“卑职有罪。”
皇帝一瘪嘴:“问你如何调理。”
薛医令吞口唾沫润了润干燥的咽喉:“小贵人无甚大恙,只是劳思太多,思多则伤心脉,故有咯血之像。”
“你看,御医令也说你是想的太多了。”皇帝口里说着,眼中却透着一丝愧意,“你该少想些,看你脑门还没两指宽呢,怎么就那么多要想的。”皇帝举起他的两指在自己和徐顺的脑门上装模作样的比了比,“朕脑门就宽,该想的多些。以后朕都会多想些,这样你就想的少了。”
☆、第二十七章 分别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追电视剧,欲罢不能。
等到这年伏夏,饶是徐顺这样冷寒的体质也觉炎热难当。
若是往年,皇帝早就带着他的后宫、亲贵往更北边的行宫避暑去,可今年皇帝却不肯离了京畿,有人说是因为边疆战事胶着,位于北边的行宫不大安全。
可以四皇子看来,父皇是为了他宫里的徐顺所以不去——徐顺那身子骨是经不起路途远遁、车马劳累。
四皇子之所以这么看,是有些根据的。
那日来时,徐顺尚在午睡,夏日炎热,他人就躺在贵妃榻上,搭了条薄巾,一双光脚丫支楞在外头。御医曾嘱咐勿要着凉,寒从脚起,纵使天热也该套个薄袜。
正巧皇帝就进来了,四皇子大概听说上次怎么闹上别扭之后,总也不敢让父皇撞见偷来这事儿,饶是有皇帝谕令的御医来的多了,父皇也不高兴,何况是他偷偷来。一时情急就钻到了床底下。
只见皇帝进来,轻声责备了几句伺候的宫人,转身就找了徐顺的袜套给他套上。
然后就走了……四皇子看的莫名其妙,大中午不睡觉就为着来查看徐顺睡觉穿袜子没?
四皇子从床底爬出来,惹了一身臭汗,蹑着手脚往外蹭唯恐惊醒了徐顺。前脚刚出去,又吓的缩回来,继续钻床底。
倒是周福提着一大桶的冰块走进屋子里,四下里放冰块的时,一弯腰在床底看见了四皇子,脸色都吓白了。
四皇子只得连连给周福递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这要被父皇听见,不定又闹成什么样子。
结果四皇子差点在床下憋的中暑。打这天起,要是午睡时候,他是绝不去徐顺那处了。
薛灿是和安莳一起来跟徐顺道别的。
安莳是皇帝向大将军何炜借的人,迟早要回到军营去,这一点徐顺很久以来就明白,心里也暗暗知道分别就在某一日,故而安莳来向他道别,他丝毫不惊讶。
只是薛灿也要走……
“官家要你走的?”
薛灿站直身子摇了摇头:“不,我自己要走的。”
“为什么?”
“为什么?!”听出安莳有些责备语气,薛灿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安莳转过头瞥了眼薛灿,叹口气,“唉,我在外头等你。卑职告退。”
“别见我师兄的气,他是不了解你才这样的。”
“没关系……我并不生气。”徐顺摇摇头,“我知道是安医官救了我的命,又怎么会生他的气。只是,你为什么要走呢?”徐顺定定的看着薛灿。
“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去边塞投奔师兄。这几个月你大概也听说了一些我家的事情,薛医令……家父对我颇有些成见……虽然被逐出家门,可我也一直想着总要回去侍奉双亲才是正经。想来想去,只有做出点什么成绩,才有回家的可能罢。”薛灿郑重的说着离开的理由,末了又冲徐顺点了点头,“不过你放心,就算我走了,朴医官也会替我好好照顾你,他是个好人做事又仔细,何况还有书信往来。要是你想知道边塞什么样子,我也一并写了,让朴医官进宫的时候念给你听。”
“原来……这样……”徐顺微垂了脑袋,半刻方才再度扬起,“那薛医官要保重,平平安安的……记得,记得在遥远的京城中有个微不足道的小宫侍在祈祷你的平安归来。”
这次换薛灿一愣:“好。”
这些言语都没躲过等在门外的安莳的耳朵。待薛灿告别出来,安莳的眉尾早就挑的老高,颇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薛灿也只得微微一笑,不做任何辩驳。
走,自然是薛灿自己决定,只是这理由,又绝非是想要家庭和睦那样而已。
安莳深知,他这个师弟是傻的是痴的,不然当年也不会被赶出家门,他何在乎建功立业,原本打算在内庭中混吃过日的薛灿,不过是为了徐顺这个朋友罢了——他要再待下去,今上那莫名的飞醋——安莳此刻想来,又未必是飞醋了,先时听来的那些话,又恍惚昭示两人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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