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
刚叫了一声,里头灯就亮了。
茅小飞不再叫。
片刻后,门中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来,黑黝黝的一张脸警惕地看了茅小飞半晌,茅小飞感觉那目光已经把他提起来,从头到脚拧了个干巴,免得弄脏屋子。
堂中一个披衣出来的女人,斜倚在通往卧房的门框上,里头就一小兜兜。
“把衣服穿好!成什么样子!”茅小飞的干爹一看就火了。
女人笑扭着身走过来,挨着桌坐下,将外袍拢了拢,堪堪遮住胸口,涮杯,倒出一杯茶,自己先喝了,把喝过的杯,给熊一样的大汉倒了一杯,推到他眼皮子底下。
干爹气这才顺了,喝了一口,算这事过去。
“算日子你也该回来了,就不知道具体是哪天,不过也是没想到。堂堂安阳王府,休妻就让你这个样子回来。”
“是呀,这年头休妻的本来就不多,就算是告到官府去,你没有过错,夫家要叫你出门,也要赔一大笔钱的。”女人意味深长地抿嘴笑了起来,“想不到。干儿子,你包袱里该不是揣着大额的银票,外头下雨,这也该拿出来铺平晒晒仔细,紧着别弄花了钱庄不认账,干娘替你收着,这也不算什么事。”说着女人便起身,去开茅小飞进门搁在柜上的布包,懒洋洋的腔调带着笑:“总归嫁是嫁,将来还是得娶媳妇,当是本钱……”
尖尖细细的嗓音戛然而止,茅小飞刚端起茶杯喝到一半,心知要遭,赶紧把剩下半杯冷茶吞下去,呛得直咳嗽。
“你个小王八羔子,带着你的钱去睡吧,没得好床好铺给你睡。干爹干娘叫得亲热,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还想借钱?赶紧找个地方投个好胎,下辈子穿金戴银享用不尽,咱们杀猪卖肉的,伺候不起你了。”门□□娘关的就一条窄缝,四个字儿从茅小飞干娘的伶牙俐齿间蹦出来,又挤出那扇门,兜头就盖在茅小飞的脑门上,把他砸个七荤八素:“王!妃!娘!娘!”
茅小飞一晚上没吃东西,饿得坐在地上半晌,才站起来,拍了拍旧粗布袍屁股上的泥水。他打主意要不然在干爹门外檐下凑合一晚,反正小时候也常常不让进去。谁知道他才有点睡意,滚烫的一盆水泼出来,那一下又是惊又是疼,等茅小飞回过神来,门早已关死。
茅小飞总算想明白了:年前言宁荣为什么要重复管家说过的那句,无父无母的孤儿?
管家回的那一句殷勤的,谄媚的是是,又是什么意思。
他站起来,把断成两截、货真价实的玉簪又拿出来,没法子,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还留什么念想,发青天白日大梦还想重当一回王妃不成?
寂静的夜晚,两个耳刮子抽得茅小飞眼睛里浸满了泪,流在脸上,也只觉得是雨。整个人都被打得通体畅快,舌尖顶了顶不知因为冷还是疼变得麻木的腮帮,茅小飞朝着城西缓慢地走,那里有彻夜不打烊的旅店,还有热滚滚的羊杂汤。
从卖身进王府当伙房下人,他茅小飞什么时候不是一穷二白,不过是把穿上的鞋重脱下,脚上的茧子又没掉。
茅小飞把鞋脱了拎手上,光着脚比谁都走得又快又稳。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我。。。此文是个甜文。。。
☆、二
身上的破布衫也不遮风也不避雨,茅小飞吸溜着鼻涕,想了想,这身破布烂衫等典了这玉簪,也得换一件新的,脏是不能更脏,便用它擦了擦脸,手也在脸上摸来摸去,确定没有什么东西沾着,才敢踏进瑞丰当的大门。
算盘声不绝于耳,已是入亥的时候,瑞丰当里人来人往,不过见到茅小飞,俱是迅速掩鼻而去。
当铺中人,虽多是走投无路,可再寒碜,就冲不能让当铺的伙计看低,也得换一身最体面的衣服再来。
茅小飞站在齐胸的柜台前,自然无人理会,伙计的招财爪子在算盘上飞快拨动,噼里啪啦的声音令茅小飞眼皮一跳一跳。他紧张地抿了抿唇,张嘴:“小兄弟,我、我要当东西。”横竖这句话说出来,就像一颗烧得通红的热火炭蹦出嗓子眼,爽快了,却也让茅小飞嗓子眼里疼得要命。
“东西。”伙计瞥他一眼,丢出个本儿,“到那边儿登记,写好了再来。”
那是一张围着十数人的大方桌,上至富家子弟,下至城隍乞丐,到了当铺,都看东西说话。不过茅小飞的出现还是惹来一阵窃窃私语,他浑然不知,冷得没什么感觉的手指搓了搓,这才能将粘在一起的纸翻开,边翻边起灰。
茅小飞打了个喷嚏。
“哎,怎么回事,没病吧?”旁边一人嚷嚷起来。
“对不住。”茅小飞连忙跟人赔不是。
“对不住就算了啊?你看看我脸上,这都是你的口水,恶心不恶心人?”
从干爹家里出来,茅小飞就有些头脑发热,这一下定睛看清,原来不是别人,是安阳王府的人,从前给他端茶倒水,在外间伺候的一个仆役,叫二顶子。这二顶子生一张马脸,长期闷在下人房,不常出来,眼皮子肿泡,看人总带着点冷嘲。其实安阳王府里,他一个也不敢嘲,谁的身份不比他尊贵?
“这不是口水,外面下雨,你是没擦干净。”茅小飞声音不大,在那一圈儿人里却没人没听清楚。
“呵,难不成是我赖着你了?你有什么好给我赖的啊,当自己还是王妃啊娘娘?”
茅小飞发着烧,耳朵里嗡嗡叫,如同被数百只苍蝇包围,不想听也听见周围人议论——
“我说眼熟呢,安阳王十六抬大轿给抬过门那伙夫,还绕城三圈,放了一整夜的烟火,那都是流水的银子。怎么也来当东西?”
“也不怎么地啊,比不上女人,连近半个月梨春坊那个新宠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你看他的手,那不是干粗活的嘛。”
“手粗摸着某些地方才带感啊,别说你自己没试过。”
“去你的。”
“才听说被休了,就混成这样?”
“安阳王什么人,背地里估计使绊子了。”
“去,安阳王什么人,犯得着对他使绊子,你没听人说赶出来是有缘故的。”
“哎,我没听说,什么缘故?”
“全天下娶了媳妇的男人最忌讳的缘故,还用我说。”
猥亵的笑声里,忽大忽小,忽粗忽细乱七八糟的人声吵得茅小飞头大如斗,这一句明明是轻飘飘的,不知怎的,就是听得很清楚。
“看不出来,真看不出,就这模样,要不是那方面特别骚,也不能勾住安阳王。”
“小声点儿,看了。”
“看就看呗。”笑呵呵的公子哥一脸油光光的汗混杂着雨水,轻吊吊一个眼神,没来得及继续嚼舌根,迎面一拳打得他满眼金星。
“你他娘的……”
茅小飞那一拳头全凭一股蛮力,不仅把公子哥打懵了,他自己也直接扑到地上,形势陡然一转,那公子哥两下铁拳,赏了茅小飞一边一个黑眼圈,茅小飞仰起头,猛地朝前一磕,撞翻那公子哥,也把自己彻底撞晕了。他瘫在地上,感觉衣襟被人提着,却没力气,耳朵里彻底什么听不见,两眼一擦黑。
冷水顺着茅小飞的脸流到地上。
撑伞的书童浑身一哆嗦,看着茅小飞,眼珠子乱转,小声道:“少爷,这么整不会出事吧,就算安阳王不要了,说不好还有没有翻身余地,打一顿也就是了……”
“苏少犯不着担心。”黑暗里走出来个人,马脸很长,脸上赔着笑,袖手,弓背,一副低人一等的奴才相,“小的是安阳王府的下人,这人的事儿问小的,小的什么都知道。”
“少爷……”书童唯唯诺诺又唤一声。
“闭了。”苏少爷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拍过去,又顺着那书童滑溜白净的下巴,往他衣领里摸,揉一把就撤手,书童递上手帕,仔细给他擦手,不敢再说话。
“问你什么都知道?”这苏少爷的爹,也是一号人物,什么下三路都沾点。苏少自己是画虎不画骨,本事没他爹强,他爹玩儿的东西却一样不落。皇帝朱笔一批说可以娶男媳妇,他立马跟上风头,纳了个男妾,食髓知味后,又盯上他哥身边一号书童,死活用一匹青骢换了个书童,最近又有些腻味。
“从前小的命不好,恰恰打发去贴身伺候这号人,好在如今王爷想明白,苏少不知道,您别看他模样不算好,却浪得很。”
苏少眼珠一转,笑了:“旁的事情也就罢了,怎么这你也能知道?”
“小的贴身伺候他,他那身子,洗涮都是小的管,连洗个澡也能……”
话说到这里,苏家的少爷眼神已有点绿,他撇撇嘴,叫左右把人拖起来,茅小飞还晕着,又摔回泥浆里。苏少不由得咂嘴,神色不悦起来。
“黑灯瞎火的,不能在这儿。你去梨春坊,要一间房,僻静点儿,别事到一半搅了兴。”
“少爷,您还欠着梨春坊五百两珠娘的夜宿钱。”
苏少眉头一蹙,阴狠地一把掐得书童满头冷汗却不敢叫出来,只感到那带给他疼痛的手到了臀上,拍马似的轻拍两下。
相似小说推荐
-
美人难戏 (落孤) 晋江2016-10-3完结这是一个爱与美人插科打诨的翩翩公子想要调戏美人却反而被美人抱回家的故事。好吧,反正都...
-
入骨相思与谁知 (端言) 晋江2016-10-21完结本文倒叙,不习惯的亲可以移步第十章先看前传,再回来看终曲哦!请相信:文外话唠,文中正经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