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在书桌上趴着打了个盹,醒来时却见到这男人已经醒了,正站在他身边看他刚写好的东西,嘴角勾着,似乎看得极是有兴味。
宣明挑了挑眉毛:“公子喜欢我写的东西?”
“写得还不错,只不过你阅历浅了些,事情虽然描述清楚了,道理却还没有看透彻。”男人弯下腰来,“你这里所写的徒弟死后,冤魂缠着师父,也不只是因为师徒之情。”
宣明低下头:“难不成还有情爱么?”
“非也,乃是执念。”男子转头看着他,“这师父定然有事情瞒着没有说,甚至是难以启齿。如果他果真跟这徒弟有私情,只怕早已经殉情而死了。这师父怕是做了什么愧疚之事,又或者许下了什么没有实现的承诺。”
宣明怔了一下,低着头不说话。
男子又笑着说:“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
男子微微挑了眉毛:“才十九?看你说话的口气倒像是二十四五。”
宣明淡淡地说:“我少年老成。”
男子笑着说:“不是未老先衰吧。”
宣明猛然间抬头看他一眼:“你呢,你多大?”
“你猜。”
“二十七?”
“再猜。”
“二十八?”
“小点。”
“二十六?”
“再小点。”
“二十四?”
“其实我也记不清楚了呢。”
宣明:“……”
男子笑着在躺椅上平躺下来,声音忽然又有些不正经:“你怎么才十九?想着就有种让人想要疼惜的感觉。”
宣明:“……”
转瞬又夜色袭来,今天似乎过得有些快。那男人走出去的时候,宣明站在门口,暖烟早已经忍不住扑上来,在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先生、先生受委屈了,都是暖烟没用,呜呜呜……暖烟不能保护先生……”
宣明道:“我什么事也没有,你不用哭。”
暖烟攥住拳头,眼泪断了线似的地滚落下来:“先生为了赚钱受委屈……”
宣明见劝说无法,只好哄骗道:“我为了赚钱做这些事,说出去难听,今后别在旁人面前说起,知道么?”
暖烟抹着眼泪点头:“知道,说出去丢人,一个字也不说。”
男人转头看着宣明,眉眼间都是笑意,似乎要忍不住大笑出声。宣明扫了他一眼,意思是你满意了没,还不走?
男人满面春风地上了马,临走前转头向宣明道:“今日先生款待周到,足够我回味十天半月,不胜感激,到时再来叨扰。”
与这男人越来越熟,宣明虽算出来并无恶意,也禁不住觉得有些古怪了。
这天宣明坐在床沿,一勺一勺地喂被子里骨瘦如柴的师父喝药。简平颤颤地抬手,摸着宣明消瘦的面颊,手上的厚茧让宣明有点微刺:“辛苦你。”
宣明没瞎的眼睛有些酸,冷静地说:“师父别在意,弟子不辛苦。”
简平又红了眼睛,转头望着窗外,似乎又陷入回忆之中:“风扬小时候就性情冷淡些,你反而乖巧,现在却是面冷心也冷了。”
宣明没说话,只是把简平的被子盖上,说道:“师父继续睡,我和暖烟去铺子了。”
简平近日来夜里睡不好,时常眼痛流泪,天不好的时候周身疼痛,都是早年被风扬关在水牢里落下的病根。简平的阳寿本来过百,因帮王莽逆天改命耗损三十年,还有七十岁的阳寿。今年是他的大劫,如果过不了风扬这一关,任神仙降临也救不了他的命。
天命有数,但也在人为,若简平不想求生,就算有上百年的阳寿也没用。
宣明至今都不相信两人之间有私情,简平为人古板守礼,又有师徒那道不能逾越的鸿沟,即便真的有些不合伦理的感情,照他的性格也只能藏在心底。
事到如今,一切都不是他能控制的,师父能否渡过此劫,宣明完全帮不上忙。
倒是那男子成了他算命铺子的常客,不但十天半月来一次,偶尔路过时,也会不请自来地进门来指指点点,骚扰他一番。
这天宣明正在为一个哭哭啼啼的中年妇人算命,那男子一袭墨绿深衣,春风满面地走进来,也不等宣明招呼,自动自发地在旁边坐下。
宣明抬眼看他那副自诩风流的模样就觉得他欠操,低头莫名其妙地想,如果自己不是瘸了腿身体不好——
“先生,我儿子现在如何?”妇人眼里含着泪。
宣明立刻回过神来,扬手抛起铜钱,往返六次,看着玉盘里的卦象道:“令郎在军中无事,身体康健,夫人不必担心。”
妇人连忙千恩万谢地走了。
暖烟连忙出门吆喝:“下一位,下一位请进来——”
“砰”得一声,身后的门猝不及防地关上。暖烟站在门口怔了一下,恼怒大叫道:“你开门,快点开门,别欺负先生!”话未说完,声音却逐渐变远,像是被人抱着走了开去。
男子若无其事地笑着坐在躺椅上:“我想在这里打个盹。”
宣明把玉盘和铜板收拾起来,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外面不少人等着算命,公子若是想在这里睡觉,也要出去排队。”
那男子像是没听见似的,向门口喊了一声:“我有急事找先生算命,在场的人各送一吊钱,让他们一个时辰之后再来。”
说完不管不顾地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宣明:“……”
男人睡觉也不好好睡,不多时又半坐起来,笑着说:“你每日除了算命就是照顾师父,至多不过是写书,也不出去逛逛,不闷么?”
“不闷。” 宣明低着头写字。
“这次在写什么?” 男人起身来在他身边,弯下腰来,随手拨了拨宣明的头发。
宣明有些不自在,暗中坐远了些,把竹简盖住:“这个不能看。”
“哦?关乎你的私事?” 男人的桃花眼弯起来。
宣明没有答话,只坐直了道:“你要是不想睡,我把外面的人叫进来算命了。”
男人看了他一眼,回躺椅上仰面卧着。
宣明看着书简一直等他睡醒起来,才把他送到门口:“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公子的名讳,是不是一直要这么继续下去?”
他倒是也不介意,只不过他在城中打听过此人,大家只知道他是外地来的,似乎有些背景,却没多少人知道他的底细。
这男人不告诉他,他自然也不会多问,只是心里确实有些不安。
男人安静片刻道:“我的封邑不在此地。”
既然说到封邑,此人免不了的是个王侯将相,宣明微微点了点头:“该称呼公子侯爷?”
男人皱了皱眉,笑着说:“先生待人实在疏远了些,我倒不介意公子直接唤我的字。”
“公子的字是——?”
男人的手摸上宣明左脸山的疤痕,轻声笑着说:“夫子的夫,君王的君。”
宣明笑了笑:“公子真是有才。”
男人闻言嘴角更弯,眉眼间都是笑意,说道:“幸好你身有残疾,我是不是该谢谢当初折磨你的人?”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脸色突变,男子满脸后悔之色,似乎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只见宣明静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公子慢走不送。”
(四)
男人皱着眉不语,宣明又道:“你怎么知道我被人折磨过?”
他淡淡笑着:“你脸上、身上的伤痕新旧重叠,只要细看便能看出来端倪。我却是不晓得当年是谁折磨你,为什么要折磨你。”
“知道了之后,公子好去向他道谢?”
男人一脸的焦头烂额:“我说错了话,你别往心里去。”
当年风扬对宣明长达几年的折磨羞辱,早就被他埋在心底,平时也不想也不说,只当作没发生过。此刻忽然间被这男子翻出来,宣明躲不开也避不了,一时之间有些竟有些承受不住。
男子悄无声息地揽住他的腰:“我刚才胡说八道,你看在我们过去有些交情的份上,放过我这次可好?”
宣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要说话就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男人站直了身体,过了半天又笑着说:“罢了……我来这里是办事的,不日就要启程离开。你也快要摆脱我了,生气便生气吧。”
宣明的喉头微微一动:“去哪里?”
“京城。”男人又笑着问道,“再过不久就用不着再见我的面了,先生高兴否?”
宣明低头不语,男人笑着开了门,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不耽误你做生意,改日再来看你。”
这男子自从认识以来,从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反而冤大头似的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钱,让他享了几天的清闲。如今冷不丁地说要走,却也是叫人有些意外。
这天傍晚关了铺子,天色还没全暗,宣明正在里面收拾东西,忽然听到暖烟在外面喊:“先生不在,公子还是别等了,先生身体不适早些回了家……”
宣明慢悠悠地把东西收了走出去,只见临街站了匹黑色骏马,男人一身黛蓝深衣,暖烟就站在他跟前说话:“先生这几天照顾师父累坏了,今天不能服侍人……”
宣明站在门口,一身粗布青衣,心情复杂地看着两人。
男人笑得勾魂,把马鞭随手丢给随从,不客气地揽着宣明进了屋:“明日清晨便要出发走了,心里实在放不下先生的身体,不妨春风一度再去。”
这话分明是说给暖烟听的,只听身后的小孩果然恼恨地哭叫起来:“先生昨夜都没睡多少觉,你别总欺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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