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敢懈怠,只得每日看诊,仔细留意着贤王如今的状况。
此时舒谨已然显怀,往日里有着厚重的朝服遮掩,倒也无人发现异常;可如今春服待除,月份日增,纵使新朝朝服多是宽袍广袖,多少也会引人注意。
“皇叔,孩子在动呢!”
朦胧的垂帘之后,轮廓模糊;那侧躺的人听过天子此话后,也抬手覆在另一侧,久久为动。见着这一幕的宫侍太医皆垂首静立,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如今可知何时临盆?”
“回陛下,约至端午时节。”
“嗯!”
挥手令众人退下,舒陵就着姿势侧躺在榻上,一手放在舒谨脸侧细细摩挲着。
“不知是像皇叔多一些,还是与朕一般模样。”
几月来,朝事渐轻;舒陵每每召舒谨入宫来,不过自言自语一番后,又独自离殿,不知歇在万千宫宇何处。
“皇叔”,起身准备离去时,舒陵莫名一顿,似是想说什么,但并未继续说下去。
翌日,天光甚好。
连绵的春雨终于结束,宫内宫外青石漉漉,抬轿的宫人们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进,銮驾竟无一丝摇晃。
“恪还记得此玉?”
天子除去繁复的饰物,腰间仅用青绳系了一块白玉;见舒谨眼光时时落在这玉上,便带着几分好奇问了一句。
“这还是当年在京郊时,皇叔送给朕的。”
舒谨不过多了几分注意,听得舒陵这般说,阖眼不再看他。
自那日之后,天子的称呼似乎就变成了这般模样;时而称舒谨皇叔,时而又提起他的字。舒谨字恪,乃武帝亲赐,意敬恪恭俭;为人君者,克己复礼、宽以待人、心系黎民。
“十几年来,若非昨日,朕还不知皇叔原来还有字……”半是嗔怪的语气,带着几分难掩的算计;不过是想让舒谨明白,他的一言一行都在天子眼下,不容得一点欺瞒。
一行人走走停停,不知穿过几重宫墙;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停在一处宫殿外。
天子先行下辇,亲自扶了贤王下来。正值初春,新都仍带着几分寒凉,吹得贤王那憔悴的面容愈加雪白;宫人低垂的着头,不曾看见舒谨这般模样。同行的天子虽然见着,却不知为何没有如往日一般吩咐宫人仔细照顾着贤王;而是一直弯着眉眼,嘴角勾起浅笑,放佛十分愉悦。
“耗费数千工匠一季,方才修复此殿;皇叔往日奔波着实辛苦,今日开始便歇在这积和殿罢。”
“故地重游,也可以好生看看是否俱是当年那般。”
“你……知道?”舒谨眉眼有了几分微不可见的颤动,语气虽如往常一般平静淡漠,只是那瞬间的疑问和惊颤,早已全数袒露在天子眼下。
“恪的每一件事,朕都知晓。”
“无论是当年在这殿中,还是今夕,贤王府内。”
先行举步入殿,并未理会舒陵话中深意;舒谨略略打量了殿中的布局摆设后,便自行去了侧殿的软塌休息。月份愈大,愈是辛苦,每每多行几步都是极耗体力;这半年来舒谨多是半卧修养,放佛这孩子在一寸一寸榨干他最后的精气。
“皇叔可曾……”,舒陵终是问不出这句话来,这些年的相处,难道还不明白他的性子。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容改变;如今的短暂光阴,不过是未尽的几分痴念。
“孤此生,无一事后悔,亦无愧”,伴着舒陵入殿的脚步声,一字一字缓缓落下,落下舒陵心底,“无悔两手染尽鲜血,无愧舒氏任何一人!”
这是摄政王今年对天子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携着近一年挫磨之下的压抑和未曾磨灭的傲气。
“好,很好!”
天子亦轻叹两声,半笑半叹,不知有几分真实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还有两章左右就完结啦!
下一篇填回归之嫁娶,番外的话有三个,阿福、江南和耿先生的;最后还有一个舒谨的内心独白,额…这个我还在考虑发不发出来。就像上一篇的回归一样,留一个结局,等时间慢慢遗忘也是不错的。
谢谢亲们陪我走到这里,深深鞠躬!如有建议,欢迎提出哦!我们一起看文,走过岁月静好吧~
☆、诀别
晋元十一年秋,太子舒怀满月宴尚未举行。
天子独留钟楼,愈一日方出。
天子自去贤王府后,悲痛不已,回宫吐血,昏迷不醒。
逾半月,百官不朝;皆知其骤染风寒,病情不明,不理朝事。
皇后携太子舒怀候于帝侧,曾得帝托孤之嘱,泣不成声;却只候在内殿,拦了一干想要入殿觐见的朝臣。
若有不测,皇后及王氏需扶持太子登基,新朝稳定不容懈!
那年,中秋。
于茫茫黑暗之中,一人徐徐行来;皇后领着宫女出来时,黯淡的宫灯映在脚下,只能看见那厚重的斗篷下一抹明显的白。来人轻轻颔首,在殿门处与皇后有过一瞬的视线交汇;随即又错身而过,缓缓入殿,化为一抹深色愈来愈远。
进得殿内,绕过九转回廊,途径万千灯烛。
侧立于天子病榻,久久未言。
青纱之后,恍惚可见一张憔悴的病容,紧皱的眉,乌黑的唇。
“……”
这般过了两刻,来人才解下斗篷,露出面容;仍是旧时那般的浅笑,乌黑的发间已带了几许白丝。
拨开青纱,轻轻坐在床侧。
低首静静地看着仍在昏迷中的舒陵,不知在想什么。
“皇叔…”
浅淡的呢喃渐起,仿若薄暮时的余辉,晕染在这空荡的殿中,再被深沉的夜色吞没。
更漏声起,三更已过。
从怀中取出一丸药,夹在莹白的指甲,于冷冷烛火中印着模糊的影。
复又覆在天子唇上,似是添了几分犹豫,来人维持着这般动作,不曾继续。
“……皇叔!”
“不要!”
天子仍旧紧闭这眼,呢喃却愈加急促;两行清泪滚落脸侧,润湿了鬓间的发,徒留浅浅的水痕,在死寂的心底泛起一丝涟漪。
“不要……”
“小陵—”,一声浅叹似起未起,云袖轻抬,来人收回指间药丸。
未几,复又从袖中拿出一只瓷瓶,在掌中倒了些细粉,一点一点细细抹在天子唇上。
——
“殿下,今日情境,再也不能这般犹豫了!”
“那昏君恩将仇报,将殿下逼到如此地步,难道还要顾念那些个往昔情谊?”
“这皇位本就是您的,若非司空曙那贼子作祟,殿下怎会到今日地步?”
“殿下,太子府旧臣皆仰仗殿下荣辱,虽有退却之心,但这朝廷风雨中又有何处可以避让?”
“老奴去了,还请主子珍重。”
“舒陵此子,心思过深,不容轻信!”
“他回宫后,吐血昏迷,高热不退,朝里如今已有些乱了。”
“主上,您…”,来人带了几分犹豫,但终是说出了心中所想,“您还是去看看吧,那人一直叫着您的名字;说是已经交待过皇后…”
“若是…唉,怕是晚了!”
——
看着他洗去京郊的卑微,看着他走进新都的繁华;从那个弱小阴郁的孩子,走到今天果断深沉的帝王。
如今不过一味毒,就可以抹去过去种种,就能回到最初的模样?
再也看不见,回不来;化作风尘,不过过眼云烟。
往昔所有的仇怨,尽皆散在这一场诀别的欢愉。
天子常年习武,身量修长;每一分都带着强健,覆身而下,为君解衣,用唇一寸一寸流连描绘。
一帐暗影,数点更漏。
就着殿中所备的清水,用绢布细细抹去推荐残留的痕迹,慢慢地褪去记忆里的色彩,徒留一片空白。
抹上脂膏,安抚每一寸紧绷的肌肤,尽敛衣衾。
一番动作,额间已有薄汗。
然未及抽身离去,床上之人突然大睁双眼,直直地看着来人;眼神中带着迷蒙和惊喜,仿若一张随风伸展的幡旗,带着悸动与挣扎。
“皇叔……”
一把拉住来人,带着多年未见的眷恋。
层层帷幔,更漏声声。
“小……小陵!”
“慢些……慢,孤受…不,啊!”
噬咬着肩背,待脖颈无力地扬起又落下,再静静地依在那温热的怀中!
满身交织的红痕,颓然滑落的汗珠;还有,无力伸展的肢体……
“皇叔!”
“谨!”
“我的谨!我要你!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
“我…”
“小陵,我…早就是你的了……”
浅浅的叹息,朦胧的光晕,一切不过是□□情。
从遍寻落胎药,到漠北十一将叛变,都是为了逃脱那既定的结局。
也许,这世间没有贤王,没有舒谨,并没有什么不同。
未料,还有一味毒.药,抹在那三箱书卷,误了一夜春.情。
晋元十二年春末,京郊行宫。
“先生,这孩子,此生无名!”
“喏!”
一缕轻叹,随着晋元十二年的微风,走向平淡的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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