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夫人是女子,属阴性,贫僧所言必得是名男子。”广华一笑,一一打量过他们,最后目光停在殷凤翔身上,“庄主青春正茂,英武过人,照贫僧看,庄里阳气最旺盛之人非庄主莫属。”
殷凤翔道:“既然是这样,今日我就搬进来跟家兄同住。”
“凤翔?你……”殷夫人顿觉不妥。
“殷庄主珍重手足情谊,对兄长有如此孝心,善哉,善哉。”广华很受感动地合掌。
“凤翔!”殷夫人不管老和尚的称赞,急问,“你是一庄之主,住到这个地方……”地方又小,阴气又重,万一凤翔也……
“娘,我已决定了。你不必担心。”
殷夫人知道殷凤翔的脾气,同时也不愿在这吊死过人的地方久留,当下不再多言,神情不乐地带着侍女离去。
☆、同住
“什么?”
小双被他如此大的反应吓了一跳,迟疑地重复:“庄、庄主从今日起搬来同住……公子,你怎么了?”
殷青玉一时说不出话来。
“公子,大师说清露园阴气重,公子身子不好,庄主才会住进来陪伴的……公子是庄主唯一的兄长,他当然关心公子了。”小双说起来还挺高兴。
“不要说了!”
骤见向来温和的他发那么大脾气,小双惊得瞪大了眼睛。只见殷青玉脸上满是烦躁、激动和厌恶。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一笑,轻声道:“我不喜欢这种阴气不阴气的说词,所以……我病得心烦,刚刚……你别放在心上。”
小双放下心来:“公子太客气了,你对我们做下人的从来很好,快好好养病要紧。惜香姐已经去煎药了,喝了药公子很快就会好!”
接下来的时间内,殷青玉变得坐立难安。眼看着仆人把殷凤翔日常的物品送来,眼看着太阳一点点西移,他无比焦虑却心下空白。
“公子,你怎么坐着半天不说话?”到底惜香心细,发现了异样,“既然喝了药,就躺着歇息吧?”
“我……我想到外头走走……”
“那,我陪着公子。”惜香连忙给他加披上一件衣服。
“不用!”殷青玉逃离牢笼般地冲出了屋子。
怎么办?怎么办?他宛如一个陷入沼泽的无助行人,极度的焦虑和莫大的恐惧占据了全部情绪,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情的泥潭渐渐吞噬自己。
他脑中一片纷杂,脚下胡乱地行走,不知不觉到了池塘边上。看见自己的倒影他猛然刹住脚,不,不能这样下去……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定要!
“公子……”后头传来小双的声音,“该用饭了。”
殷青玉本能地摇头,脸也未转,“我不吃,你们自己吃吧。”
“可是……”小双怯怯地继续说,“庄主在呢,他让我请公子回屋……”想到庄主冷冰冰的语气,她就心下发憷。
殷青玉猛地回了身。他想要脱口而出什么,却终究抑制住了,最后,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往回走。
殷凤翔坐在屋里,面前堆着一叠叠小山般的账册。他正专心致志地一本本审阅,速度极快,两人进门他也无动于衷。
惜香笑着将盘子捧过来,“庄主还在忙呢。公子,先用饭吧。”
与殷凤翔共处一室,他只觉得窒息般压抑,坐如针毡,无限的恐惧、厌恶、惊慌如潮水般滚滚而来,哪还有半点食欲,便摇摇头。
“公子……”惜香还待劝,殷凤翔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扫过惜香。
那目光冰冷严厉,让惜香暗地打了个激灵,殷青玉则心下一沉。
他明白殷凤翔的意思。为了不拖累旁人,他勉强笑了笑:“那就吃吧。”
这时他才注意去看晚饭。是一碗热粥,熬得很细,配了几样精致的小菜。
“是啊,公子,你病着总该吃些东西,才好恢复呀。”惜香发自内心的话并没有唤起他一点胃口,他接过碗,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要水洗漱。
“多吃点嘛。”惜香劝。
“我累了。”殷青玉低声说了一句就上床休息。
降下幔帐,把被子扯过脸,强迫自己入睡。至少这样可以不用面对那个人。
可是他睡不着,就在这里,就在这张床上,他……他胸口闷得厉害,心头乱跳,只能用力闭着眼。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迷糊,忽然屋子暗下来,床帐牵动的细微声音,触动他心头紧绷的弦,他立刻恢复了清醒。
殷凤翔上了床,随手拉回幔帐。
殷青玉浑身僵硬,能清晰地听见帐中每一下轻微的呼吸。他不自觉地朝里侧挨去,就算已经紧贴着墙壁还在努力退却,恨不得把整个身体都嵌入墙体里。
但殷凤翔却没有任何不轨的举止,连句话都没说,在他身边躺下,自顾睡了。
过了好一会,殷青玉才敢相信他不过是单纯同卧,渐渐放松了身体,但依然紧贴着墙,尽量与殷凤翔拉开距离。
床并不小,却也不大,一人睡宽敞,两人睡拥挤,尽管极力远离,难免还是有手肘膝盖的碰擦,尤其殷凤翔完全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床铺,睡得毫不客气,并不因殷青玉的有意避让而保持距离。
殷青玉熬了一个晚上,直到天明未能入睡。殷凤翔倒是一夜好眠,起床后,边着衣边看着身边合目的殷青玉:“来日方长,难道大哥夜夜不睡?”
“来日方长”四字在心底一刺,殷青玉不答言,也不睁眼,依稀听见他似乎笑了一声。想必他脸上也是充满了嘲弄。
门外惜香看看时辰,轻声叩了叩门:“公……啊,庄主,公子,现在洗漱么?”
得了允许,她和小双端了两盆水进来,屋中殷凤翔已经穿戴整齐,床幔却依然垂着。
“放下一盆。”殷凤翔道,“大哥要养病,多睡一阵,他的早饭晚些用。”
小双应了声是就赶紧端了水盆往外走,她实在很怕这个高高在上捉摸不定的新庄主。
留下的惜香也十分忐忑,小心翼翼地开口:“是不是……再请大夫给公子看看?”
“不必了,”殷凤翔眼也不抬,“大哥一定能好。”
他洗漱过后便即出门,见惜香望着幔帐那头,脚步略停一停,向她看了一眼。惜香一阵惶恐,赶紧低头端了盆子退出去。
人走以后,殷青玉才放松一点,渐渐进入梦乡。
一觉睡醒竟已正午,他迷糊地看着大放光亮的房间,正要抬手去掀幔帐,帐外殷凤翔淡淡道:“醒了正好,喝药。”
他说着走过来,拨开幔帐坐到床沿,手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殷青玉看了一眼,默然不语。
他全无心情养病,只想离眼前这个人越远越好。
“大哥,今早你也听到了,惜香说要请大夫,”殷凤翔嘴角微翘,讥讽地低声说道,“你说大夫来看了,是该给你开跌打损伤的药,还是……”他把目光停在殷青玉锁骨处,那里有小片小片的紫红淤青。
暧昧的语气让殷青玉羞愤难当,但话中的威胁却又令他脸色惨白。是啊,要是被外人瞧见,自己这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而且,还是被……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大哥还是好好喝药,安心养病吧。” 殷凤翔舀起一勺药吹凉,“早点痊愈,也省了请大夫。”
殷青玉怔了一会,才木然伸手去接。殷凤翔却偏了偏手,径自把勺子递在他嘴边。
殷青玉迟疑地皱了眉,终是不敌对方的坚持,勉强开启了嘴唇。
不久前,殷凤翔也曾这样递水喂药地照顾过他,那时他心中充满了感激,甚至受宠若惊,暗想虽然兄弟疏离,凤翔到底还是心存手足之情的……可现在!
现在同样情形,心中却满是厌恶与抗拒。
一碗汤药见底。殷凤翔转头吩咐:“午饭摆在屋里。”
惜香应了。不一会,饭菜上桌,殷青玉恹恹地来到桌边,静静坐下,殊无一点食欲。殷凤翔命惜香等退下,也坐到桌边:“药也喝了,难道毫不见效,大哥连筷子都拿不动么?”
他冷淡的语气总似带着嘲讽,仿佛有意给予难堪,殷青玉一只手缓缓拿起筷子,另一只手在桌下用力抓着衣摆。
抬眼看去,桌上菜品不少,但都十分清淡,分明是病中的饮食。他不由看了眼一同吃饭的殷凤翔。
殷凤翔似乎并不介意素淡的菜式,吃喝如常,见他看来,便开口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程飞的消息吗?”
殷青玉手一颤,立刻停住了,双眼中尽是急切的神色。
“程少侠好得很,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走镖走镖,还是那个侠满天下誉满江湖的程少侠。”殷凤翔语气平淡。
殷青玉听得话中暗含嘲讽,但终究大大松了一口气,阿飞没事就好。他最怕的,就是一旦他们之间的秘密传出,必将害他身败名裂……
心中安定,总算能勉强吃进一点食物。
殷凤翔等他慢慢吃了小半碗放下筷子,才又开口:“先前的谣言令程总镖头很是惊怒,好在他家公子孝顺,一切听从父命,从此规规矩矩,不敢再生事端了。”他微微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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