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珉似乎仍有些不满,我赶紧说好,他这才勉强应允了下来。直到我们坐进了那重新布置后堂皇又不失雅致的房间,他的脸色才稍稍转好了些。
“今日可真是叫子放见笑了。”
我浅浅一笑,道,“看来璋之是这里的熟客了哟。”
“虽常来,不过只惦记着一个罢了。”
看他那模样,我料是还没到手。否则向来风流肆意、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宋三公子,又岂会频频光顾这妓馆,只为了一个迎来送往的妓子?我不拆穿他,心里却开始有些隐隐期待那位“崇翘”是何等绝色了。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一个纤瘦的白衣少年抱着长琴推门而入,朝我三人施了礼,接着便把琴置于桌上细细擦拭起了琴弦。我仔细打量起他来,黑发黑眸衬得他的皮肤更白皙,唇色有些浅,长相十分清秀。他腰间系着一青玉环佩,身上那白衣是秀丽庄的上等绸缎,价值不菲。
我有些诧异,难道这崇翘就是眼前这少年?他虽称得上是长相俊秀,但……
他是个男人。
“白鹤,你家公子呢?”
“回宋三爷的话,公子还在梳妆。”
宋珉不死心,又问,“他何时能弄好?”
“回宋三爷的话,白鹤不知。”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阿缜,偷偷笑了一下,他立刻注意到,回应我目光的眼中露出了点疑惑。我只是觉得这叫白鹤的少年同他有些相像,问什么答什么,倒是多一句不说,显得十分呆板无趣,在这风月之地也算少见。
他擦拭完琴弦,就来帮我们斟茶,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见得十分生疏,态度不卑不亢,令我感到讶异。
见状,宋珉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道,“来这儿的客人都习惯了投怀送抱,这等作姿拿势反而叫人感到新鲜,其实到了床上……”
他话未说完,我却瞧见他眼里闪烁的光,难道我刚才猜错了,这宋珉并不是没有到手,而是吃上了瘾?
“男……男人?”我谨慎又犹豫地问道。
他翘了翘嘴角,笑得促狭,点了点头。
这着实叫我吓了一跳,忙道,“我朝禁南风,以肾茎入人粪门淫戏者杖二十。”
他忽凑过来,贴在我耳边,问,“你怕了吗?不过若我抱的人是子放,别说杖二十,就是再加十倍,我也甘愿。”
他说的极小声,所说的话恐怕只有我和他两人才听得到,我当下便送上一记白眼,将他推远,“宋兄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想为了宋兄被杖打二十。”
他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是玩笑,玩笑而已,子放莫要放在心上。不过男人的滋味堪称绝妙,与女子全然不同,然而并非每间妓馆都有男妓,也非任何人都可一见。”
正说话间,只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的目光立刻便被吸引了过去,又有一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率先映入我眼帘的,便是他身上穿的那绣着金兰的锦缎。我只消一眼就看出了是出自我鹿家的昌仪布庄,那锦缎四十二针织得又细又密,缎面清晰细腻,连花蕊都一丝丝十分干净清楚。我身上这件自己特意挑的过生辰穿的料子也不过只比他多了几针罢了。
我忍不住仔细看他的脸,他虽白皙,却并非我所想象中那般女气。眉似远山目似清泉,双眸十分明亮,鼻梁挺拔,嘴唇薄薄,两边的嘴角却天生便带有微微上翘的弧度,使他眼眉中的冷淡缓和了不少。他有一张笑颜,却有一双冷目,糅合在一张脸上却十分耐看。
宋珉站了起来,走过去亲热地搂住他的肩,我这才发现,他身量也不矮,几乎与宋珉的身形差不多。
“这是鹿公子,他今日可是寿星公,我们都得听他的。”他自以为没人看见似的悄悄捏了一把崇翘的腰,“你去陪他,今儿来得这么迟,要罚你三杯。”
崇翘微微一颔首,便朝我走来,不知怎么的,看着他一步步离我越来越近,我竟紧张得掌心微微出汗。
“鹿公子,”他的声音也十分好听,没有普通男人那么粗犷,“这杯敬你。”
他端着酒杯正打算坐在我旁边,忽然横出一只手,拦在了我和他的中间。
☆、六
阿缜有一双很大的手。手掌厚实掌心略硬掌纹深刻,就连手指的指节也十分粗大,我曾笑他这双手天生就是捏不住笔的。
现在这双手中的一只挡住了那敬上来的酒杯,崇翘眨着眼顺着那只手看向面无表情的霍缜,倏地一笑,将酒杯递到了他的面前,“这位小哥也想要喝崇翘的酒吗?只是这是要敬鹿公子的,”他转而看向我,又端起了一杯酒,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两位一起来,不如崇翘一起敬了这杯吧。”
他原本就长得好看,嘴角天生就噙着一抹笑,这会儿笑开了,更显得灿烂夺目。我有些发愣,从没见过男人也能有笑得如此美的,可阿缜对着美人的笑脸却皱眉,脸色变得更沉。
他既不理崇翘递上的酒杯,也不肯放下拦在他和我之间的手,这两厢僵持之下,气氛变得愈来愈冷。霍缜的排斥来得显而易见,那副冷冰冰柴油不进的样子就连崇翘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宋珉见状忙为美人解围,接下了他的酒杯,眼睛眨也不眨地一口闷掉,被呛得连咳了几下,耳根都跟着变红了。
崇翘立刻挪到了他旁边,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道,“不是你让我去敬鹿公子的么,你自己又去抢什么?”
“我又舍不得了呀。”宋珉笑着一把搂住了他的腰。
“那位小哥是伽戎人吗?”崇翘偷偷瞄了一眼霍缜,问宋珉。
“是呀,不过不用怕,他听子放的,子放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宋珉转向我道,“我就说不要带他来吧,多扫兴。”
我笑道,“阿缜只是不通人情罢了。怕我喝了酒回去被我爹发现了恐怕要挨揍,他没有恶意的。”
崇翘并没有因为阿缜给予的尴尬难堪而有丝毫介怀,反而愈发好奇起来,目光总在他的身上打转,虽不同他说话,可探寻的意味却十分明显。他看上去对阿缜很中意,眼神里像是糅进星星点点的光彩,正对着他发光。我跟着他的视线去看阿缜的那张脸,确实容貌俊朗眼眉英气,这反而让我莫名的就有些不痛快,仿佛自己的东西被旁人觊觎了一般,心里顿时没有兴致了,只想早早带着阿缜回家。
“崇翘,你不是会舞剑吗?何不来一段助助兴?”宋珉提议道。
“我一个人舞多没意思,你跟我一块儿吧。”他朝宋珉撒娇,害我打了个寒颤,愈发不想再待下去了。
宋珉大笑,从花瓶里拔了两枝腊梅,以花代剑,一人一枝。宋珉会些三脚猫的功夫,看起来倒是一招一式一板一眼的,更别提将梅枝舞得恣意潇洒的崇翘了,可是两人身形交错数个来回之后,便开始旁若无人地眉来眼去。
说是要带我见识见识,敢情是自己来会相好了。
我低头喝了一口酒,轻咳了一声,起身朝门口走去。
“鹿兄去哪儿?”宋珉没有停下来,一边和崇翘搂来搂去,一边察觉了我这儿的动静,在间隙快速地瞟了我一眼,发现我要走便急急问道。
“人有三急。”我挥了挥手,“你们继续。”
等我从茅房出来再晃晃悠悠回来时,老远就看见阿缜站在门外。
“怎么不在里面坐?”我问他。
“等你。”他答。
他一般同我说话时会毫不避忌地与我对视,于是这次我直勾勾地看了一会儿他那双瞳仁颜色要比常人浅一些的眸子,结果他竟害羞了起来,率先移开了目光,破天荒地先开口问我,“看我做什么?”
“那个崇翘看着你时连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你身上,我多看你两眼倒不行了吗?”话一出口,我立刻就有些后悔,觉得里头带着莫名其妙的情绪,可我也琢磨不出是什么,就是觉得心里不痛快罢了。阿缜则一言不发,低着头,像是犯了什么错。我心虚的连忙要伸手去推门,手还没碰到就听到里头响起陌生放荡的□□,低吟宛转,不似女人娇弱无骨,但同样令人面红耳赤。我瞬间就明白过来他们在里面干什么,顿时愣在了当场。
“鹿公子,你回来了。”在这里还有能叫出我名字的不会再有别人,我扭头,果然看见崇翘的侍从白鹤从隔壁厢房出来,他看起来是专门在这儿等我的,“宋公子吩咐过了,恐怕今日不能再陪鹿公子了,多有怠慢,还望公子海涵。这里玩乐的花销都记在他的账上,若公子不嫌弃,可以先进来坐坐。”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那厢房里传来一声突兀的高亢尖叫,还有些听不清的喁喁私语,我尴尬地立在那儿,脸红到了耳根。
来妓馆本来就是寻欢作乐的,哪里像我这样每次来只是听听小曲喝喝花酒?我到这会儿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个没见识的,可一个男人竟然也可以发出那样的声音,实在在我意料之外,这房门后发生的事情对我而言,着实冲击不小。
“不,不了,我还有事,先回了。”
我根本不敢再看白鹤,带着阿缜落荒而逃,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地方,只要我稍稍停留就会深陷其中。我无从再去顾忌白鹤的想法和揣度,恐怕此时就连在他的心里也觉得我是个假正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