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事,只是一直要来见你,我怕他闯出乱子来,叫人把他给绑了。”
我一听便着急起来,可看见父亲的脸色,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做法不无道理。若是叫阿缜看见我现在这般模样,还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不想他再受到任何伤害了,更不想叫他也跟着伤心难过。
“阿缜这个人傻乎乎的,不通世故,不懂人情,又是一根筋,除了我的话谁说也不听,我不在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骗、被人欺负……”我小声地说道,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明明知道他早就不是小时候那个伽戎奴隶的身份,没人能欺负得了他,就连那什么劳什子郡王的人都不敢对他动手,可我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怕他离了我过得不好。
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零星的小雪,城墙上插着朱红色的旗帜在寒风中招展,颜色陈旧,却依旧十分显眼。
该是入冬了吧。我心里默默地想。
我脚步深深浅浅地走进风雪中,没有回头。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阿缜。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再见阿缜的时候,就是男神啦括弧一直都是男神括弧
不过势必两人会有段时间没有见的~小鹿也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的~
祝大家端午安康啦
☆、十七
在城门口的时候,那两个押送我的官兵收下了我爹整整一袋银子,可对于一个命运被别人拿捏在手的人而言,再多的钱也无济于事。
去昆稷山路途遥远,一走便是一个多月,入冬之后更是行路艰难,我哪里受得了这样没日没夜赶路的苦,开始还拼着一口怨气,咬着牙硬撑,后来实在受不住,双腿几乎迈不开步子,那沉重的木枷和铁链,将我的肩膀和手腕磨得鲜血淋漓疼痛难忍,被束缚住的感觉又十分难受,几乎叫我发疯,我恨不得直接躺在官道上,任雨雪将我掩埋,直至押送我的官兵抽出皮鞭来赶我继续前行,那鞭子很细,十分不起眼,打在身上不着痕迹,却是疼在了内里,我为此吃了不少的苦头。
我像头牲口狼狈地在地上躲避,默默忍受这等屈辱,他们似乎在凌虐我这种娇生惯养的少爷中得了趣,我在他们不怀好意的嬉笑中强忍着不哼一声,慢慢站起来,心中更怨了几分。可不知不觉竟也这样撑过了半程,而我也是第一次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能够忍耐疼痛。毕竟我从小到大别说受这样的苦,就连跌倒摔跤、刺破手指都不曾有过,不禁猜想大概是过去该受的罪、应受的疼都被攒了起来,到现在让我一次还清。
也没有谁天生娇贵,柔弱得像是只要受一点折磨就会一命呜呼。当我看到昆稷山越来越近的时候,愈发深刻地体会到只要人想要活下去,就能像杂草一般顽强。
这与东泠的边境之地十分寒冷,加之此时已过小雪时节,入了昆稷山的山林之后几乎夜不能寐,即使白天也冷得不行。我身上有些单薄,行走时还能忍耐,一旦停下便立刻冻得四肢僵硬,都不用那两位差拨拿出鞭子赶着我走,我自己都不敢休息。我实在累得不行,冷得牙齿直打颤,想要裹紧身上的衣服,却因为手被束住而无能为力。我苦笑一声,这短短一月有余,我便已记不起高床软枕,温茶暖炉,取而代之的是栉风沐雨、风餐露宿,就连渴了捧一掬溪水也做不到,又不愿苦求那两个差役,便只得伏在地上狼狈地去舔食晨露和积雪,想到这儿不由对自己钦佩起来。
我吸着鼻子,仰头看着参天大树,叶子早已掉光,只余光秃秃的树杈纵横交错,将碧蓝的天幕分割得十分细碎,阳光被云朵遮住了,有些许能从那些间隙中漏了下来,却是照不到我身上的。
不知阿缜怎么样了,他必然想象不到如今的我的模样。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脏,头发像是杂草,形容枯槁,而那沉重的木枷压弯了我的背脊,我暗暗庆幸他见不到此时此刻的我,在他的回忆中恰是最好的我。我在这样的矛盾中想念着他,却不知他是不是也在想念着我。不知他寻不到我会不会发疯?或者,他已经慢慢开始习惯没有我的生活,不用再整天陪着我、跟着我,保护照顾我,可以去做一些他自己的事情,甚至离开鹿家,真正自由地过他自己的人生。
他是荒沙上空的苍棘鸟,一飞冲天,飞得比鹰还高,朝着太阳飞行,永不停歇。我比谁都要明白,我的阿缜是雄鹰,是蛟龙。而我却是束缚他的枷锁、铁链,将他困在我身边这小小的方寸之间。
“小少爷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走在前面的差拨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问我。那押送我的官兵们一直嫌我走得太慢,拖累他们一路要同我一起多受些时日的苦,一路上对我也没个好脸色,像这样和气地同我说话十分稀奇。我摇了摇头,嘴唇已经干裂,一开口就要裂开流血。
他突然阴笑了两声,给我身后的那个差拨使了个眼色,我突然被一股重力从背后推搡,早就脚下发软的我跌倒在地一时间眼前发黑,伏在雪地上喘气。
“爷爷告诉你,这儿就是你的埋骨之地!”
我微微睁开眼,问道,“你们为何想要杀我?”
“不是我们想要杀你,是宁察郡王想要杀你!”
我微怔。他口中所说的宁察郡王是何等身份,他的亲妹妹荣妃是陛下唯一儿子的生母,他本人又手握武璋军,是皇亲国戚,与我身份有云泥之别,别说得罪他,我和他之间就连产生误会的机会都没有,他何故要同我过不去?甚至要将我处之而后快。
可容不得我再多想,他们两个拔出了刀,一步一步向我靠近,也许是因为实在太冷,冷到我连恐惧都变得迟钝,我的内心此时此刻异常平静,心里竟只有一个念头:我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熬到昆稷山,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死在山脚,真是不甘心。
“小少爷,我们哥俩也是听差办事,冤有头债有主,你死了以后可别来找我们,”差拨舔了舔被风吹干的嘴唇往我怀里瞄了一眼,“你死都要死了,我们哥俩拿你一些身外物,把你的尸身好好埋起来,免得被野兽飞禽给吃光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苦笑,人死如灯灭,留得一摊腐肉又有何用?我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并不是想要记住害我性命的人,那个想要我命的人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模样,同我有何恩怨,此刻又身在何处,在做着什么事。我仰起头,看不见一点清明,耳边有风声,那是刀劈开虚空的喧嚣,我知道下一刻,那锋利的刀刃就会落在我的头上。在同这个世间临别时,我连自己这短暂的一生都来不及回顾了,阿缜却忽然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我知道总有这一天我会和阿缜分离,我想要再等一等,再看一看,我是那么不舍得放他飞走,可是没想到的是这一切竟来得这么快,快得叫人措手不及,甚至连分别时珍重的话都来不及说一句。我叹了口气,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很快地,我将连这样平静地思念阿缜、思念的家人的机会都所剩无几了。
“当——”
料想中的刀并没有落下,只听到两声惨叫,我缓缓睁开眼睛,雪地上已经染上了刺目的鲜红,还有两只鲜血淋漓的断手,两个差拨抱着手臂鬼哭狼嚎,我讶异地转过头,看见一旁多了一个男子。
那男人将刀入了鞘,慢慢地转向了我。那张脸熟悉又陌生,夜夜在噩梦中出现,将我推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我猛地捏紧了拳头,朝他怒吼道,“你到底是谁?!”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对着那两个官兵踹了两脚,道,“把他枷卸了。”
那副我带了一个多月从未从肩上卸下的沉重枷锁就因为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没了,我的手臂和双肩还保持着僵硬,眼睛紧紧地盯着这个危险的男人在我面前蹲了下来,将外衣披盖在了我的身上,“我送你回去。”
“回哪儿?”我下意识地问。
那个男人抬了抬眼皮,直视着我的双眼,仍是我第一次在小茶楼外遇见他时的目光,令人沦陷不知所措,他看着我像是在怀念着什么,停顿了很久才道,“你想去哪儿可以。”
☆、十八
我并没有回答,而是仍然警惕地盯着他的双眼,他似是察觉到了,安慰我道,“你别害怕,我不是想要害你。”
“不是想要害我?”我有些愤怒,“我现在这模样又是拜谁所赐?”
他低下头敛了敛目,道,“我也不知道竟然会变成这样……”他叹了口气,语气诚恳,“是我连累了鹿公子,事到如今,任何补偿都弥补不了,所以今后无论鹿公子有何差遣,我都绝不推辞,必当全力以赴,不计生死。”
我向来吃软不吃硬,他这样说,我什么埋怨指责的话语都说不出口了,只得别过头去,生硬地回了一句,“不必了。”
“我去结果了他们,然后送你回容城吧。”他站了起来朝那两个差拨走去,他们俩听见了孙行秋的话,吓得大叫了起来,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刀,颤抖的刀锋直指孙行秋,脚步却在不停地后退,还不断挥舞着没有手的断肢,脚下苍白的雪混着鲜血的暗红色,被踩得泥泞不堪,他们说着威胁性的话语,却颠三倒四,脸上涕泗横流,满是濒死时的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