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子与涂清澈很快到了山腹间擒龙道的入口。往日里曾无数次想到此情此景,却没有一次这般令人无望。再往前走,便是有去无回,决明子脚步沉重再走不动,他心中想道,这分明就是一条通往阎罗殿的黄泉路!他的良心无数次地叩问自己,不断击打着心中那道本不坚固的防线,心中的负罪感一层层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唐燮的话一遍遍回响在耳边,“皇上请你们是去破擒龙道的,可不是让你们去送死的”是这样的吗?并不是,皇帝下的命令,分明是“擒龙道要破,但出擒龙道的人一定不能有涂清澈。”涂清澈身份特殊,皇帝将他性命留到现在,便是为了破这擒龙道。他一直逃避与涂清澈过从甚密,可宿命却非要撮合两人将他二人的命运如藤锁般紧紧缠绕。一阵山风呼啸而过,决明子五脏肺腑都被吹得破裂了,他汗水涔涔,忽然回首向身后那清瘦人儿道:“涂清澈,你此生可有余愿未了?”
涂清澈缓缓抬首,一对清亮亮乌黑发亮的眸子映着落霞的五彩缤纷,痴痴凝望着他,许久,一字字徐徐道:“此生所念皆在眼前,涂某此行无牵无挂,死而无憾。”决明子脚步一虚几欲跌倒,手扶山壁默默咀嚼着这句话。他竟然说此生所念皆在眼前!他念的是眼前的人还是眼前的密道?决明子不敢深思,心中感叹道这涂清澈性子高傲从不服软,没想到说起情话来竟然这样不露痕迹面不改色,只是这句誓言听来深情,对他来说却是字字诛心!
涂清澈见决明子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为他难过,却有一丝丝的愉悦,上次见他露出这副神情,还是在慕容霜生死一线发高烧的那个夜晚,这是不是代表着,自己终于也能穿越层层防备,触摸到了他柔软的内心?他鼻头一酸,很快为这样卑微的自己羞耻和悲哀起来。
决明子心潮起伏,最终被心中的无限愧疚取代,他无法再抬头看他,紧紧咬着上下打颤的两排牙齿,运了许久的气,才出声道:“走吧,我陪你!”他在心中想到,既然无法保你性命,那便陪你赴死吧,是我将你拖到这黄泉路上来,那便用我的命来偿你。
☆、倒挂的人脸
密道前有一条长长的石道,涂清澈在石道前站定,挨个翻了翻那十个死士的背包,他一面翻着一面道:“密道凶险,唐大人已经走了,你们现在离去还来得及。”那十位死士不言不语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目视前方面色不改。涂清澈蹙了蹙眉,向决明子道:“他们是不是听不见?”决明子挂在其中一名死士的肩上歇脚:“他们耳聪目明,只是受过训练,不会轻易开口。”
“你们可有姓名?”涂清澈又看了看这十位勇士,他们神色严肃仍旧一脸不肯开口的样子,只得无奈道,“敢来这擒龙道的都可称之为勇士,既然你们不肯开口,那涂某便按照你们如今所列次序,称呼你们勇一勇二……勇十……”决明子听了这称呼,忍不住笑出声来。涂清澈瞥了他一眼,又继续去翻背包,前五个背包里都是些开凿撬扳的工具,第六个背包满满当当全是烛火,第七个背包中是各式各样的药丸银针,第八个背包中是一些衣衫,这些衣衫华贵讲究布料上乘看长短都是为决明子准备的,第九个包袱里都是些食物,而最后一个包袱……涂清澈翻着最后一个背包,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这里面有许多金玉古玩,还装着笔墨纸砚和琴棋书册,他大概是怕你闷坏了送这些东西来给你解闷,你这个皇帝弟弟对你可真好。”决明子微微笑道:“他要是真对我好,就该给我装个姑娘送过来。”涂清澈的手一僵,看见手下的包袱正轻轻颤动,他回头看了那死士一眼,那死士面容古怪,硬绷着的五官正憋着一丝抑制不住的笑。
涂清澈心中起疑,还欲再看时被决明子打断道:“这个包袱无关紧要,不如扔掉。”涂清澈重新系好口袋,讥讽道:“我可不想让你弟弟的一番好意付之东流,兴许这包裹里真的有一个田螺姑娘,等着半夜来寻你私会呢。”决明子哈哈一笑:“还是你懂我,那便留着吧。”涂清澈心中一股无名火窜起,不再看他,一脚踏进了石道。
此时日头已没入山下,山间四处都是摇摇晃晃的茂林树影,山风阵阵阴阴森森吹得一行人寒毛直竖。涂清澈走在最前面,决明子跟在他身后,十名死士负着包裹跟在最后面。石道建在山腹中,越往里走光线愈暗寒意愈重湿意愈深,走到半截衣衫已紧紧贴在身上,经风一吹激得人头皮发麻。再往前走已近全黑,模模糊糊看不清前路,许多细细碎碎的声音如鬼哭似鬼笑自石缝中钻出来又匆匆去,几人屏息凝神,都脚步轻轻不敢出声。忽然,一阵刺耳的叫声由远及近急掠过去,分辨不出是动物发出的嚎叫还是凄厉的人声,气氛一时惊悚起来,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涂清澈忽然想起那只装满烛火的包袱,在黑暗中将手向后一伸,恰好碰到了一双也正在朝前伸的手,两只手分不清先后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一股暖流穿越全身,涂清澈的心跳得厉害,在黑暗中无声的笑了。
再往前走一片漆黑,连那些奇怪的声音也都听不见了。一团黑暗中突然噌地一声亮起一星火光,是勇十点亮了烛火,前方一堵石门映着亮光出现在众人面前,牵在一起的那两双手也像方才一般分不清谁先谁后地分开了。
石门前有两处昏暗的烛台,勇十走到两边点上了亮光,石道中的光线慢慢变得昏黄起来。涂清澈站在石门前,凝神看着那堵石门,双眉紧紧地拧到了一起。决明子也去看那石门,只见那石门由八八六十四个整整齐齐的小方块组成,每一块方块上都刻画着一些看不懂的花纹,那花纹的纹路看似相同却又毫不相干,彼此之间相互独立乱作一团,没有丝毫美感,说不出的奇怪诡谲。
“这是一个圈套。” 涂清澈的手抚摸着石门上的花纹沉声道,决明子心中一惊,只听他又说道,“这石门上的花纹是我们鲁门的文字。我们鲁门一派之所以延续数百年,除了祖师爷的手艺精湛,还靠着这套不外传的鲁门文字,这套文字也被叫做‘鲁文’,因为他的笔画细微仿若花纹所以极易混淆,一直被用来纪录门派中各类绝学的秘笈要义,这鲁文即使是在门派中也仅有少数人懂得读记,师父死后,鲁门上下能读记这鲁文的,已仅余我一人。这石门外人看不出关窍所在,只有懂鲁文的人,才能看得出这石门上写的是一个打乱的‘開’字。师父在建这条擒龙道时就知道会有人来破解,所以他在石门上用鲁文做了标注,师父的意思是如果一定要有人来破解它,破解之人必须是鲁门之人,且必须是懂鲁文之人。也就是说,师父在建造擒龙道之初,就想好了这擒龙道能且仅能由我一个人打开。这整个擒龙道都是一个针对我个人的圈套。”
若不是因为决明子身在其中,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定会认为涂清澈是个狂妄自大且精神混乱的病患少年,然而他清楚地知道,确实如他所说,不止眼前的擒龙道,这整件事都是因他而设的圈套。
涂清澈摇了摇头,很快道:“师父建这擒龙道怎么会与我有关系,一定是我想错了。”他蹲下身来摸了摸石门中间的小孔,那石孔处干涩不平斑驳污秽,甚至因湿气长了许多青苔。“这个石孔便是开启密道的石锁,拿着钥匙经它转动便可安然直抵密道深处密室,若不经钥匙去开这石门,便会触发密道内的层层机关。石门钥匙精密非常玄机暗藏不可复制,我们此番只有强行打开密道,一步步破解机关去往密室。”他叹息道:“这石门已经至少十年没有开启过,不管它里面藏得是什么,这十年中都没有人再动过。”他垂头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涂清澈已经在石门前感慨了半个时辰,然而丝毫没有想要进去的意思。决明子既想催他进去,又希望他能就此醒悟永远不要进去,但是无论哪种都不是像现在这样毫不作为地蹲在地上研究石块上的青苔,他一颗心煎熬许久,终于开口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涂清澈茫茫然回过头来,对他点头道:“你放心。”决明子很快又后悔自己开了口,他让自己放心,可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恐怕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了。
涂清澈立起身来,一一转动着石门上的石块,那石块经他一转,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他沉稳道:“这石门上装有机关,若是转错了,恐怕就会有暗器射出来,所以要万分小心。你们离得远些,不要靠得太近。”他的声音清越沉静,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话,然而仅仅转了六块石砖,就有细密的汗从额头流下来,那汗滴映着烛火的光芒星星点点沿着他仍有些蜡白的面皮流进眼睛里,他难受得眨了眨眼睛。决明子自胸口掏出一块汗巾来,轻轻走上前去为他擦了擦额前的汗。一股熟悉的味道自额前流进鼻腔散入全身,涂清澈身子微微一颤,脚下趔趄手中打滑,掌下石块转过了头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那石门咯咯作响,嗖地射出一阵箭雨来。涂清澈手疾眼快双手抓住决明子的双肩将他扑倒在地下。那死士身手也毫不含糊,箭将发出身已飞出,十条身影如鱼在水一阵翻腾,剑光闪过,那箭雨竟丝毫没有落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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