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有一处破落庭院,房顶上像是有人。奇哉怪哉,这么深的夜,这么冷的天,竟然有人坐在房顶上喝酒。涂清澈跃近前去,看到一个比自己年岁稍长的少年醉卧在房檐上,怀里抱着一只偌大的酒坛。那少年身姿颀长,乌发青衫,面色青白,眼下几道深浅浅的泪痕。这人若在这寒风里睡上一夜,恐怕得病上个十天半月。涂清澈拍了拍他的肩,不想却被他一把抱进了怀里。涂清澈几番挣脱不开,耳听那喝醉的少年口齿不清地哭喊着爹。涂清澈也刚没了爹,虽然生时冷眼相对,但听着这一声声的呼喊,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涂清澈艰难地撑住比自己高大许多的醉酒少年,像哄孩子一般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哭喊声渐渐平息,隐约起了鼾声,耳边又听见他小心翼翼地轻叹:“晚霜……不要走。”这一声轻叹带着缱绻的情意,似乎是在心里默念了千万遍的留恋,却又带着第一次说出口的青涩,直听得涂清澈入了迷。突然“叮当”一声脆响,像是刀刃掉下房屋落到地面的声音。涂清澈后背一激灵,猛得转回头来。只见不远处有一个少年,那少年绯色衣衫满头白发,飞扬跋扈的长眉下一对妖娆明艳的眸,他右手中提着一个生死不明的蒙面杀手,左手手腕上一只镯子发着猩红诡异的寒光,那赫然是雕花血玉环!
那人正是晚霜,晚霜将蒙面杀手丢下,一面走一面道:“这蒙面人似乎跟你有仇,我把他打晕了,多谢你照顾玖少爷。”他搀起醉酒的端木闻玖,几个起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涂清澈愣在当下,不停转换着心思。这个白发少年是谁?他几时来的?又是如何杀死了那蒙面人?他腕上的究竟是不是雕花血玉环?这蒙面人当真是来杀自己的?
第二日,端木闻玖醒时发现自己脱得精光端端正正地躺在被窝里,面上也清清爽爽,只是脑袋沉得抬不起头来。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一想到晚霜为自己脱去衣衫,擦脸盖被的情形,端木闻玖腾地脸红了。晚霜推门进来,看到端木闻玖脸颊发红,立时摸了摸他的额头,直把那张红脸摸得红得快要发紫了。端木宏去世之后,上元节的那个亲吻像是彻底地被遗忘了。晚霜跟先前一样,似乎没有发生过这件事。端木闻玖心里却乱了套,他先前与晚霜无话不说,现在连看都不敢看了。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但是确实有什么东西,跟以前不一样了。
晚霜看着面红耳赤的端木闻玖,将双手撑在端木闻玖的身旁,一张俏脸越贴越近,吓得端木闻玖僵在床上闭上了眼。呼吸声清晰可闻,一呼一吸都是晚霜身上淡淡的药草香气,忽然有几根发丝慢慢滑在了自己的脸边耳畔,端木闻玖说不出是难受还是畅快,只觉得身上汗涔涔的快要喘不上气来了,下半身在棉被上支起的小包更是让他又羞又急又愧疚。
“你的身上都是酒味,快去洗个澡吧,醒酒汤熬得差不多了”晚霜道,“别让伯母看了担心。”
端木闻玖大松一口气,垂下头道:“多谢。”
晚霜故作轻松地道:“伯父临走前说了什么?”
端木闻玖轻轻摇了摇头,迟疑道:“交代了些后事。”
晚霜倒了一杯水递给端木闻玖:“最近江湖上为了一张琴弄得乌烟瘴气的。”端木闻玖接水杯的双手微微一抖。晚霜细细看着他的脸色道:“听说那张琴杀人无形价值□□,若是可以的话,我也想看看。”端木闻玖默默喝水并不答话。
端木闻玖最爱听这种江湖上故事了,眼下这个反应并不正常,除非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晚霜默默沉思,看端木闻玖的样子,端木宏的死的确是与自己的父亲慕容星有关,也与最近风传的噬月琴有关。这几日有关噬月琴的消息不胫而走,更有人言之凿凿的说,噬月琴已经让人给偷走藏了起来。端木宏临死前说让自己回家看看似乎意有所指,其实就算他不说,自己也是要回去看看的。只是那个地方已经变得跟从前大不一样了,自己想了很多办法都进不去,关于父亲的消息更是凤毛麟角,眼下唯一与父亲有关的便是这端木宏了,奈何端木宏至死三缄其口,对父亲避讳不提,让自己一颗飘忽的心一下子悬起来变得更不踏实了。
☆、慕容霜
月挂高木枝。这一处破落庭院不知是谁的家,从房檐上看去布置得极为清雅。涂清澈有一夜一天没睡了,精神反倒非常振奋。他后悔昨夜自己没能留住那两个少年,想着也许他们今夜会再来,便一早守在了这里。
果然,端木闻玖踏风而来,手中提了一只小酒壶。端木闻玖客气地瞧了瞧涂清澈,微微笑道:“这位小兄弟好生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涂清澈笑道:“昨夜才见过,兄台海量,喝了那么多酒竟还记得。”端木闻玖听见这取笑尴尬地红了脸:“哪里哪里。”涂清澈不敢再多话,急急问道:“敢问兄台姓名,可认得端木宏前辈?”端木闻玖奇道:“端木宏是我爹,在下端木闻玖。你认得我爹?”涂清澈心中一喜,将身后的碧玉箫横在身前:“听我爹说,他有一个好朋友在京城,便是端木前辈了。”端木闻玖讶然道:“恕我冒昧,不知令尊是谁?”涂清澈心中纳罕,怎地他见了我这碧玉箫没甚反应,看来他并不知道噬月琴的事,许是端木宏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看来得去他家里走一趟了,他一壁思索一壁道:“家父涂霆,与端木前辈是旧交,能否请兄台带小弟去拜访一下老人家?”端木闻玖凄然道:“家父已殁,怕是不能相见了……”
涂清澈疑虑重重,端木宏似乎从没向他儿子提起过涂霆,不过也许是面前这个少年在刻意隐瞒。借着明朗的月光,涂清澈开始慢慢地打量他,只见他身形健硕正气浩然,面容俊朗有如刀刻,眉间清朗眸光坦荡,并不像是奸诈之人。涂清澈叹道:“家父亦在月前病逝,希望两位老人在天上能够相见。端木氏祖述圣学,书香门第,可惜后世人丁稀少,英脉骤减,实在可惜。不知兄台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这厢端木闻玖也在打量着涂清澈,只见他大约十四五岁,骨骼清瘦面色蜡黄,双眉微蹙似在病中,一双清眸黑亮如水,更衬得人瘦弱可怜,又听见他也没了父亲,顿生怜爱之情。他轻轻叹道:“家父唯有我一子。”
涂清澈快转着心思,既然端木宏只有一子,断然没有隐瞒噬月琴的道理,或许是他还信不过我,待我再点播他几句:“愚弟家中父母兄弟皆去,仅余我一人,如此看来,我与端木兄是一样的心情了。”
端木闻玖将酒壶递了过来:“涂兄弟可能饮?”
涂清澈接过酒壶饮一大口:“昨夜见端木兄独自饮酒形容悲伤,愚弟心中亦悲。听闻双仪城有酒名‘醉生梦死’,一杯下肚即可忘却种种烦忧,可惜此地极不容易去,否则必要讨一坛回来与兄共饮。”
两人你来我往半壶黄酒下肚,人也热络起来。涂清澈见他有些醉意,又道:“端木兄昨夜一直在叫的‘晚霜’,可是昨夜负你回家去的那个少年?他替我打晕了我的仇家,我还没来得及谢他。”
端木闻玖面上潮红嘻嘻笑道:“正是霜儿,他这个人心肠热,脾气却古怪。你不用放在心上的。”
涂清澈道:“家中早些年做过些木石生意,我对玉石也有些爱好,昨夜夜深看不太仔细,他腕上的可是花家祖传的珍宝雕花血玉环?”
端木闻玖点了点头:“这玉镯可真是件通人性的宝贝。”
涂清澈更加糊涂了,怎么端木宏没有把噬月琴的消息告诉儿子端木闻玖,还把藏琴的钥匙给了别人呢,而且还是这么一件难得的稀世珍宝。涂清澈奇道:“这晚霜到底是谁?他看起来并不像你的家仆。”
端木闻玖哈哈笑道:“他当然不是什么家仆,他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好朋友。”
涂清澈觉得有些头疼,他抬头望一望月,月光皎皎,熟悉而又遥远。他打了个寒颤,北方的冬夜,尤其是破院子房檐上的冬夜冷得令人沮丧。但他强撑起精神,又晃了晃手中碧霄,口中继续胡说八道:“如此良辰美景,若有瑶琴在此,你我合奏一番,定然不负此间风月。”
端木闻玖已有五分醉意,此刻,他终于仔细瞧了瞧那管碧箫。但见月光之下,那管碧箫宛若活了一般,在半明半晦的夜空中流动着晶莹剔透的光,端木闻玖叹道:“好一管碧玉箫,我却没有一把能配得上的琴。对了!有的。涂兄弟你等我一等。”
端木闻玖几步下了房檐,钻进那破院子里去了。涂清澈又惊又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阵叮当乱响,就当涂清澈以为他逃走了的时候,端木闻玖抱着一把琴上来了。端木闻玖笑道:“你可能不知道,咱们坐着的地方,是我们家的旧宅。”
涂清澈看了一眼那琴,又重新打量起这个破院子,他笑道:“果然是把好琴。端木兄会抚琴?是伯父教你的吗?”
端木闻玖道:“是我爹教的,我爹先前也爱弹琴,只是一年前突然不弹了,把家里珍藏的名琴都丢到这破院子里来。你不要这样惊奇,我爹天性如此,爱一样东西时如痴如狂,一但过了兴头,就丢到一边理也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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