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怯懦的神情一闪而过,却被青衫少年无意捕捉在眼底,虽然眼前的少年明艳照人神情高傲,但他却觉得那个悲伤的小乞丐才更像原本的他。小英雄在书桌前停住目光,他看着书案上将写就的字迹轻轻问道:“小少爷,你……叫什么名字?”
青衫少年笑容清清,明眸如潭水:“我复姓端木,名闻玖,我比你年长,你叫我玖哥便是了。”
小英雄忍住笑意:“端木是个好姓氏,玖少爷,你好啊。”
虽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他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青衫少年只觉得眼前的少年有趣得很,忍不住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否如自己猜测华丽的外表下有一颗脆弱的心,他心存亲近的念头,走上前去,温声言道:“小英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敢问小英雄尊姓大名?”
☆、明月花灯雪夜
端木闻玖问小英雄的姓名时,小英雄的目光正落在一旁的书桌上。墨砚旁有一张将写就的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字迹质朴,如松如柏,却有一分藏不住的洒脱豪气,与某个人玄诡毓秀的笔墨有些微相似。于是他喃喃道:晚霜,我叫晚霜。
晚饭吃得酣快却不见男主人,待得端木夫人吩咐丫头环儿给老爷熬药,才知道原来是在病中。晚霜想起白日那包散落的药草随口问道:“老爷得了什么病?”端木夫人颇为无奈的一笑:“倒不是什么大病,前几日染了风寒本快好了,这几日不知怎么忽又加重,连床也起不来了。”晚霜记得那草药多是些舒气凝神的功用,对医治风寒并不对症,心中疑窦,便道:“我与唐本草的徒弟略有交情,跟着学了些本事,若夫人信得过我,不妨让我给老爷把一把脉。”
唐本草一生传奇名满天下,论医术当今天下恐怕没人能强得过他。果然端木夫人一脸喜色,忙请进房中。
榻上之人侧身熟睡,身长九尺,身形健硕风姿卓绝。然而,只有深谙医术之人才看得出来,他的确是在病中,且病得不轻。晚霜上前去搭他的脉搏,双眸忽明忽暗摇摆不定。脉息强健有力,但律动间有些微不易察觉的停顿,而且……慕容霜凑上前去闻他的指尖,肌肤里幽幽散出的赫然是含笑花的香气!晚霜有些惋惜地看了榻上之人一眼,他的风寒已好,只是中了这世上绝顶毒的毒,怕是撑不到来年春时了。不过,此时他起不来床倒也不是毒发而致,而是心中郁结不得抒发,是心病。如此看来,那些草药倒也用得准确。只是这毒……以花香入毒,用毒用得如此出神入化,这天下除了自己的亲爹慕容星,晚霜想不到第二个人。更何况,含笑花是娘亲最喜爱的花。
晚霜心中疑虑重重,不由得拧了眉头。端木夫人看他神情如此,不免担忧道:“如何?”
晚霜不答反问道:“先前是谁给老爷开的药?”
端木夫人急道:“是宏哥自个儿写了方子让我去抓的药,怎么,宏哥的风寒很重吗?”
晚霜正要回答,忽然榻上之人微睁双目,微微笑道:“我觉得好多了。”
晚霜知他对妻儿有所隐瞒,定有难言之处,也不便说破,只随声附和了几句,又加减了几味药草,端木宏接过药方也只是颌首微笑。
是夜,晚霜留宿端木府上。先前残庙破屋睡得踏实,此刻温软舒适反倒辗转难眠,只好起身四处闲逛。不远处一个黑点慢慢走近,看上去像是这家的男主人。端木宏果然是好了很多,也大半夜的不睡觉,在月亮底下转起园子来。园里并未点灯,连晚霜走惯夜路的都觉得有些吃力,端木宏却像夜能视物般行走自如。
端木宏与晚霜并肩而立,并不开口说话。晚霜沉不住气道:“端木老爷,您中了毒。”端木宏微微一笑,算作回答。晚霜觉得有些无奈,这爷俩的性格还真是像,温吞吞没有脾气一般。晚霜忍不住又道:“此毒毒得很,中毒与毒发皆悄无声息,中毒之人看似身体康健与平时无异,但一旦毒气抵心,立时一命呜呼,更重要的是,此毒……无法可解……”端木宏神色未变,淡淡笑道:“依你看,我还有几日可活?”晚霜大骇,他竟知道自己寿命无几,他竟能这般轻松地谈论自己的生死,既能超脱生死,却又为何患上神思郁结的心疾。
晚霜心思转了几转,缓缓道:“您是如何中的毒?您可识得慕容星,这毒像是出自他手,如果能找到他,您的病或许……或许尚有一线生机。”端木宏的目光清凌凌地注视着他:“我从未见过他。怎么,你认得他么?”晚霜回避道:“我……我并不知道他在哪里。”端木宏轻轻叹道:“生死有命,随他去吧。既是唐本草徒弟决明子的朋友,烦请在府上多住几日,替我瞧瞧这病。”这语气,哪像是求人给自己看病的?!他为何不说是如何中的毒,他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这算什么心思郁结的样子,明明心思郁结的人是自己吧!
春去秋来,草木凋零。晚霜借着替男主人看病的由头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大半年。端木宏的身体看似康健,但毙命只在旦夕之间。本意想多打探些亲爹的消息,却被端木宏挡得滴水不漏。那人一会儿笑道,霜儿武功不错空时可多教教玖儿,一会又道,霜儿年纪小学问轻便随玖儿一同听先生讲书吧。玖母性格和婉厨艺高超,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自是处处关心体贴。端木闻玖性子温吞,与反复易怒的晚霜相处起来倒颇为和谐,两人一同念书,一同习武,日日朝夕相处,感情好得如亲兄弟一般。晚霜自小颠沛流离,此时生活安逸,渐渐连心思也放轻松了。
这一日,端木闻玖像往常一样端坐在书堂听教书先生教书,耳听窗木吱呀作响,就见沾了满身落花枯叶的慕容霜一个翻身跃进窗来。彼时教书先生正在吟咏前人诗句,“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晚霜笑道,作诗的人也忒会夸张,我却没见过这么热闹的上元节。教书先生一改往日的严厉模样,将书卷轻轻放下,目光越过二人的头顶流淌出去,喃喃道,盛世难再,盛世难再啊。
晚霜这一十六年都在偏僻处度过,自是没见过京城的热闹繁华。他先缠着教书先生讲了二十年前的上元节,又缠着端木闻玖讲去年的上元节。怎么听都听不够,直到端木闻玖答应带他游明年的上元节才作罢。
雪下过三场,盼了千回万遍的上元节终于来了。这一日头午日头毒得紧,晌午忽而起了疾风,把天上云团丝丝缕缕刮了个干净,将到傍晚星月便已迫不及待地缀满晴天。端木夫人说天有异象,本不放心两人出去,然捱不过二人央求,只得仔细嘱咐换上厚实衣袄又备了斗篷等物才罢。
天未擦黑,家家张灯户户结彩,城中馄饨铺元宵摊已滚开了热水,舞龙舞狮队也已响起锣声,走马灯、骰子灯、圆灯、关刀灯花灯处处,歌声阵阵喝彩声声,公子小姐结伴相行顾盼多情,粉香铺面笑骂相闻真是好不热闹。等天黑透了,又有富甲放出冲天爆竹烟火,烟花飞天落如星雨,更衬得花灯鼓乐满城如醉。待得放了四五回烟花雨,天上竟飞下掌大雪花。其时明月在天,繁星瀚海清晰可见,大雪纷纷扬扬款款而下。众人啧啧称奇,皆道是烟花飞到广寒宫打翻了嫦娥的粉盒,这才下起雪来,一时喧哗更甚。
晚霜头一回在京城里过上元节,自是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喜欢。他一路笑闹跑在前面,突然在拥挤热闹的街心刹住脚步,蓦然回首道:“玖少爷,这世上还有比这花灯雪夜更美的么?”他琥珀色的双眸晶莹剔透满是欢喜神色,在斑斑点点的暗夜里惊心动魄的妖异明艳。
端木闻玖痴望着他,喉咙哽住说不出话,被涌动的人潮推搡着挪动脚步靠上前去。忽然间,爆竹声与嘈杂人声层层淡去;忽然间,接踵人潮消失不见;忽然间,满城漫延的绚烂灯火都沦为衬景,只剩下了那道火红的袍子与那对神采飞扬的眉眼。他痴痴望着,鬼使神差跌跌撞撞地走到他跟前,缓缓地,缓缓地,缓缓地将自己的双唇印在了那鲜红饱满的双唇上。有的,比这明月花灯雪夜更美的,便是你呵。
不知过去多久,耳边的声音次第回位,明月被雪掩盖得有些模糊。
端木闻玖不知该如何向晚霜解释自己的行为,更不知如何跟自己解释。他愣在当下,直到环儿满脸泪痕的扑近前来。
环儿踉跄地跑到两人跟前,哑着嗓子哭道:“少爷,老爷……老爷没了!”
晚霜似重锤砸脑般站立不稳,只听砰的一声,端木闻玖晕倒在地上。
端木闻玖听到父亲的死讯晕倒在地,晚霜亦是焦急万分,他掐了端木闻玖的人中穴,匆匆道:“若能在一炷香内赶回,伯父或许尚有生机。”说完也不等他答复,提起真气展开轻功点地而去。
端木闻玖来不及细想晚霜的轻功为何如此高超,也来不及琢磨好好的父亲为何突然没了,更来不及细想为何晚霜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只在心中念着“尚有生机”这四个字,爬起来飞奔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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