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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 (云上君子)


  至于说到礼仪这个问题,就有点微妙了。论辈分,齐敖年幼,殷子夜年长。论官职,齐敖职位低,殷子夜职位高,且殷子夜还有爵位在身。单从这两项看,理应齐敖主动向殷子夜行礼,并礼让殷子夜的马车先行通过。
  

  ☆、针锋相对

  然而,论身份……齐敖是齐牧的儿子。仅此一条,就能让很多人望而生畏了。
  可是,别忘了,殷子夜也不是一般人啊。
  殷子夜的车夫显然已积累了经验,见到这几骑迎面冲来的时候,便急急勒马,驱使马车靠边停下了。
  但齐敖骑在马上,既不打算绕路,也不打算回头,而是定定地一直盯着殷子夜。
  与他同行之人注意到不对劲了,问道,“咋啦?”
  另一人则压低声音,与身旁之人耳语,“这个殷子夜,最近不是有传言说……”
  “不是吧?真的假的?”
  “我爹告诉我的。”
  “我也偷听我爹跟别人谈过。”
  此前,有关殷子夜的不良传闻,已然悄然地有所流传,最近群臣联名上奏弹劾殷子夜之事,更是在上至朝廷下至民间中掀起了一层风浪,一时将大量的焦点与议论聚集到了殷子夜身上,涉及最多的,一是他的种种负面形象,二,则是他与齐牧的私下关系。
  这伙都是自小的玩伴,言行难免不太讲究,一人向齐敖道,“景贤,你该不是想试试看在你爹心目中,是你重要还是殷祭酒重要吧?”
  那人此言只是玩笑,不曾想他话一出口,齐敖分明变了脸色。
  殷子夜亦是一怔。
  那人自知说错了话,赶紧噤声,现场霎时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驾!”齐敖猛然地用力一抖马鞭,他胯下之马仰天一声长啸,刹那间惊到了对面拉着殷子夜马车的那两匹马,顷刻惴惴不安地骚动起来,亏得马夫连忙使劲拉住,才稳了下来。转瞬之际,齐敖便调转了马头,以迅雷之势扬长而去。
  他的几个同伴傻傻地留在原地不知所措,不多时,均后知后觉地打马跟上。
  殷子夜自始至终未发一言,阿罗也不敢吭声。见他们都走了,才回头看向殷子夜,“少爷……?”
  “继续前往沈府。”殷子夜说完,放下了帘子。
  不出几日,这事又传了开去。
  据闻,齐牧的宠臣殷祭酒,其目中无人、胆大包天又上了一层楼,竟然硬生生地逼得齐牧的嫡长子齐敖在他面前都只能退开让路,气焰之嚣令人发指。
  就连侯府的下人,也时有嚼些舌根,偶尔说着说着,才惊觉殷子夜走到了附近,无不飞快住嘴。
  殷子夜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他的路,离得远了些了,阿罗忍不住摇头,“少爷,他们话说得这么难听,您听得下去,老奴我都听不下去啦……”
  “树大招风,名高引谤,”殷子夜望了望远方的天际,“人人有本难念的经。”
  殷子夜的话,阿罗时常懂一些,不懂一些,晓得他的性子,除了嗟叹几声,也无可奈何。
  往前不远,便是分岔口了,一边通往殷子夜的寝屋,一边通往齐牧的住处。
  殷子夜停下脚步,考虑少顷,道,“阿罗,你先回去吧。”
  阿罗心下会意,没有多问,待他离开后,殷子夜迈步走向另一个方向。
  走着走着,面前由远及近地显现出一道身影。
  遥遥望到彼此的时候,两人都有点意外。
  殷子夜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过去,齐敖则大跨步地迈向了他。
  “殷祭酒,午好。”齐敖向他行了个礼。
  礼仪很标准,可殷子夜一眼就看出了他目光中的凛冽。
  “齐公子。”殷子夜也规规矩矩地回了个礼。
  齐敖直直地看着他,似笑非笑,“殷祭酒这是要去哪?”
  赤luo裸的明知故问。
  殷子夜毫不避讳地对上他的视线,“本官寻侯爷商议些事情。”
  齐敖对这答案一点也不意外,他讶然的是殷子夜这泰然自若的姿态,不禁冷笑一声,“殷祭酒每日都有不少事情要与家父商谈啊。”
  殷子夜能感觉到来者不善,心道这对话进行下去不会有多大意义,道,“齐公子若无要事,本官便不逗留了。”
  言罢,他也没打算等齐敖回应,绕过他身旁就要过去。
  齐敖伸手一把攒住了他手腕。
  “……!”殷子夜一惊,回头看向齐敖。
  齐敖冷冷地盯着他。
  殷子夜试图抽回手,但齐敖也是个练武之人,孔武有力,殷子夜竟挣脱不得。
  “齐公子意欲何为?”殷子夜镇静道。
  “你以为,仗着我爹的宠信,你真的可以目空一切?”
  “看来我得罪齐公子了?”殷子夜反问。
  “你手段诡异,也别把天下人都当傻子。”
  殷子夜一笑,“我知道你不傻。”
  齐敖大概没料到殷子夜这句话,“你什么意思?”
  “称赞齐公子聪慧。”
  殷子夜这平静的语调与不明其意的话中有话令齐敖愈加恼羞成怒,手上猛地加大力度,疼得殷子夜拧起了眉。
  “齐公子莫不是欲除殷某而不得,想直接下杀手?”殷子夜道。
  齐敖一怔。
  殷子夜当然只是揶揄,却也含有些讥刺的意味。
  要换一般人,像三番四次当廷斥诉他的李君,或是那群不惜联名上奏轰动朝野的官员,再怎么看他不顺眼,殷子夜也坚信他们不会采取非法的手段去铲除他。
  齐敖不同。
  接下来的话,殷子夜没有再说,齐敖也没有再执着。
  移时,他松开了手。
  殷子夜后退两步,并不急着走,反而环顾一圈,道,“这附近的念初池,若我没记错,当时齐公子的弟弟齐景轩便是在那失足落水的吧?”
  齐敖脸色转至铁青,甚至唇角有点抽搐。
  殷子夜心中慨然。
  曾不那么确定的事,现在确定了。
  他多么希望自己的推断能失误一次。
  最可怖的,远非天命,而是人心啊。
  殷子夜向齐敖道别,齐敖这回没有阻止,两人终究分道扬镳。
  殷子夜还是来到了齐牧房中。
  “怎么,有心事?”齐牧一眼就觉出了端倪。
  殷子夜呆了一霎,他自以为已极力地掩饰得很好了。
  “无事。”殷子夜摇了摇头。
  “无事就是有事,告诉我。”齐牧拉着他坐下,道。
  殷子夜凝视着他的双瞳,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四十多岁的齐牧,面容刚毅,眼神深邃,而这种刚毅和深邃中,又难以掩映地透露出历经沧桑的风霜雨雪、岁月沉淀。四十多年,齐牧体验过多少生生死死了?不论是自己与死亡擦肩而过,抑或一个个地失去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世人对齐牧的评价褒贬不一,他是个宽容的人,赏识任用了许多曾对抗过他的有才之士。他是个仁德的人,有时候,心怀苍生,体恤百姓,谅解部下。但他更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手上沾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血,不仅仅是敌人,还有许许多多无辜之人乃至于他有恩之人,都直接或间接地成为了他刀下亡魂。往往当他作出夺取一个人的生命的决定之时,会让人觉得那般冷漠、无情、悲凉、无奈。
  他是一个让无数人深深感到“伴君如伴虎”的男人。
  有人畏惧他,有人崇敬他,有人怨恨他,有人憧憬他。
  殷子夜呢?
  他终究保持了沉默,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齐牧宽厚而粗糙的手掌。他的手,因常年握剑与拉缰绳,而长了厚厚的一层茧。
  “子夜?”齐牧有点疑惑。
  殷子夜只是低头凝视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并不说话。
  “究竟怎么了?”齐牧追问道,想了想,“难道是最近那些——”
  “侯爷。”殷子夜打断他。
  齐牧止了声,等他说下去。
  殷子夜却不知该说什么。
  齐牧叹口气,“你执意不告诉我,我就只能用我的手段去查了。”
  齐牧很平常的一句话,还真的让殷子夜心里陡然一惊。
  “侯爷,我……”殷子夜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迅速地一一闪过,“我想——”
  “你想什么?”
  “我想,”殷子夜情急智生,“今年中秋……侯爷能否与子夜共度。”
  齐牧一阵诧然。
  他与殷子夜相识九年了,殷子夜从未提过这类要求。
  齐牧心中忽然有点难过。
  对殷子夜,他不是没有内疚过,但他一直以为,殷子夜不会太在意这种事情。
  他以为他给得已经够多,他以为他做得已经够好,他以为他的爱已经够深。
  而殷子夜时至今日,才大胆地告诉他,他想要什么。
  原来,是他太迟钝了吗?
  察觉出齐牧的犹豫,殷子夜并不意外,这句话,他只是临时起意,自己不曾真的奢望过,可当切实地感受到齐牧的态度时,心中仍忍不住泛起一股苦涩。
  有些回答,还是不知道比知道的好。
  殷子夜扬起嘴角,挤出一个笑容,“子夜随口一提罢了,侯爷若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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