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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血 (北辰庆之)


  马蹄声哒哒,落在这面见证了无数将领走过的青石板上,李玄骑着马走了。李修齐看着李玄火红的披风在蒙蒙冬日里变成一个小小的点,像是天际线眉间的一粒朱砂。
  李修齐在城门外站着,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却仍然让自己的双眼睁着,不管这样睁着有多么的难耐,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想着,这一次走了,他会回来吗?会回来吗?李修齐觉得自己似乎是错了,他不该让李玄走的,他那么犟,那么冲动。他突然后悔了,他觉得是自己亲手毁掉了那个挂在树上的男孩,将他的赤子之心,一点点的撕成碎片,然后粘成和所有人一样的,肮脏自私的心脏。
  一名小厮走了过来,在李修齐身边轻轻唤道:“李大人,该点火了。”
  这一声轻唤让李修齐从迷茫中回过神来,他吸了吸鼻子,突然发现自己的腮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挂着两滴泪珠,他用手抹了把脸,哑着声音道:“嗯,我知道了,现在去点火。”
  熄灭了二十年的烽火台燃起了火,这一次,没有人知道这场火要烧多少天。
  

第63章

  南方的冬天不像北方那么寒冷,但在没有星星的深夜里,李玄坐在帐外还是觉得有一丝寒意,他背上火红的披风被风吹得鼓了起来,像一面猩红的旗帜。
  这场战争准备是匆忙的,但是这样的匆忙就是为了抢占一个先机,而抢占先机就是趁人之危的另一种说法。
  今年清州国不太平,百年难遇的大水将他们弄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心思和他对抗,更没有想过和他对抗。
  两国之间曾签过协议,清州国出兵帮助李正雅平定四王之乱,而宇晋国与清州国结为盟友,两国和平共处,但是一名使者的死,将这张薄薄的纸撕了个粉碎。李玄知道,这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儿,怎么可能在他们如此希望有一个出兵理由的时候,那使者就好巧不巧的死了呢?这件事如果有一个人能办到,那个人一定就是李修齐。
  李修齐这样的人,一定不能和他下棋,因为他看得太远了,才走了个炮二平五,他便算到了第八步第九步去了,不管开局他是不是不利,到了最后,他都一定能赢。
  而以李修齐对他的了解,李玄心里清楚,李修齐早就算准了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的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但是这种不舒服又是微妙的。李修齐比他自己还清楚他想要什么,但当李修齐千方百计机关算尽,替他干了所有脏活,将他想要的东西拱手送上的时候,他却矫情的不想要了。
  李玄抬起脸,看着天上那轮月亮,这轮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不知道有多少人和他一样,望着这轮月亮,而这些望月的人里,又有没有李修齐。
  突然一个人走了过来,他的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要在这惺忪的土地上印出一个脚印来,而这人就如同这脚步声一般的刚毅,来人正是卫忠。
  卫忠站在李玄身侧,开口道:“安王殿下。”
  李玄没有抬头,他看都没有看向卫忠,只是轻轻颔首,当作回应了。
  卫忠沉默了半晌,道:“京城里一切可好?”
  李玄答道:“挺好的,湘妃的孩子没了,我母后死了,我姐姐出家了,都挺好的。”
  卫忠听了叹了口气,也抬起头,说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李玄没答话,伸手捡起了一根木条子,在地上画了两条线,道:“卫大将军这么晚来,应该不是跟我聊诗词歌赋的吧。”
  卫忠道:“的确不是,是为明日之事。”
  李玄手里的木条将那两条线加深了几分,道:“卫大将军心里有什么想法?”
  卫忠道:“我想的是攻其不意,”说罢直接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在地上横划出两条长长的线,用剑尖指着其中一条,道:“这半边是我们,这半边是他们。我们想要过去,就要渡江。这条江就是一条天堑,易守难攻。”
  李玄将手里的木条给扔到了一边,问道:“所以卫大将军想出了什么妙计?”
  “声东击西。”
  “声哪个东,又是击哪个西呢?”
  卫忠道:“安曲江在清州国首都皖怛分成了三条支流,第一条从皖怛城下流过,河宽六十尺,水深近一尺,可以徒涉;第二条江为中江,河宽一百五十尺,水深达三公尺,而第三条江与第一条江无异。我们最好的登陆点就是在第一条江流中断,江水至此颇为散漫,水较浅,流较缓,处处便于徒步。”
  李玄点点头,道:“将军的意思就是给清州国制造假象,让他们以为我们不由此处上岸。”
  卫忠道:“确是如此,在第二条江,第三条江上都安置渡船,并且在数量上比第一条江多得多,然后我会放几名误入军营被捉拿的清州国百姓回去,带去假消息,迷惑他们。”
  李玄听罢微微一笑,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说罢李玄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锦囊,递给了卫忠。
  卫忠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张小条子,条子上写的正是:声东击西。这字卫忠自然认得,很少人能写得这么一手好字,工工整整之间却俊逸潇洒。
  “我走之前,李总督给了我三个小锦囊,说我想起他的时候,就打开来看看。”然后李玄微微一笑,道:“只可惜,我一天就想了他三次,便把三个锦囊都打开来看了。这家伙真是气人,明知道我才疏学浅,看不懂这些暗语,却非要给我留这种东西。不过我想将军是看懂了的。”李玄故意拖长了声音,有些讥讽地说道:“真是父子连心,哦,不对,卫大将军没有儿子了。”
  卫忠听了李玄的话,面色有些暗沉,他的用手紧紧捏着那片小小的字条,道:“安王为何这般戏谑我。”
  李玄冷冷一笑,道:“卫大将军何必和我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计较呢?”
  卫忠道:“安王殿下就别打趣我了,你心里不是清楚的很吗。还有李总督这样的高人在后面指点,我这里的一点点雕虫小技哪里敢在安王面前班门弄斧。”
  李玄道:“卫大将军这话是越说我越不爱听了。我赶了整整三天三夜的路,到了现在连眼睛都没能合一下,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和将军扯皮拉筋的。再说将军有几个老婆几个儿子与我何干?将军是将军,父亲是父亲,丈夫是丈夫,卫大将军现在又是用什么身份来和我交谈的呢?”
  卫忠道:“镇守南部大将军卫忠。”
  “很好,”李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那卫将军下一步准备怎么走呢?”
  卫忠有些迟疑,道:“安王殿下又是想说什么?”
  李玄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将军想到了哪一步。”
  卫忠叹了口气,道:“抢占高地。”
  李玄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卫忠摇摇头,问道:“李总督第二张条子上写的什么?”
  李玄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片来,在卫忠面前晃了晃,那纸片上写的正是:居高临下。待卫忠看清楚那条子上的字迹,李玄便宝贝地将纸条给收了起来,道:“这张不能再给你了,上一张你都已经捏成粉末给毁掉了。”
  卫忠有些不服气的看向远处,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问道:“那第三张条子呢?他第三张条子上写的什么?”
  李玄摇摇头,道:“第三张可不能给将军看,要将军自己先想出来才行。”
  卫忠冷哼了一声,转身准备走。
  李玄忙喊住,道:“将军这就准备走了吗?”
  卫忠道:“安王殿下还有什么事儿吗?”
  “有,”李玄答道
  卫忠微皱眉头,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李玄面色突然一沉,正色道:“我要知道李总督生母的墓在哪里。”
  卫忠脸色微变,一双虎眸突然有些胆怯的看向李玄坚定的眼。
  李玄接着说道:“卫大将军不可能不知道吧,谁死了都会埋进土里的,我想她应该也不例外。”
  卫忠方方正正的下颚往后缩了缩,薄如柳叶的双唇抿在一起。
  李玄叹了口气,道:“卫大将军这是何必呢?我是不会说的,他也不会说的,这世上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现在都已经死了。你还是将军,还是南部百姓心里举世无双的好将军,卫大将军的声明一点都不会抹黑。那何必还跟一个死人计较呢?她都死了,死了这么多年了,她争不过你了。”
  “我不知道,”卫忠突然开口答话了,“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李玄问道。
  “她的骨灰被倒进了安曲江里。”卫忠说完转身离开,留李玄一人怔怔的呆在原地。
  安曲江的江水是平静的,不起波澜的镜面上映着一轮圆月。李玄立在江边,江风很大,吹散了他额前的一缕发。
  “我该叫您什么呢?”李玄对着这一平如镜的江面开口说道。
  “还是叫伯母吧,这,总不算错。”
  李玄又想了想,道:“也不知道伯母心里是觉得我怎么样……”
  “李修齐一切都安好,也没发病,我让他留守在京城里。但他还是给了我三个锦囊妙计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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