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胡子老头今日又刚好不在,院里只有个梳着到道士头的小童在一只小铁炉旁边扇着扇子煎药。李玄便一把拉住那小童,道:“天冬,你师父呢?” 那小童淡然的将手臂抽了回来,头也不抬连看都不看李玄一眼,全神贯注的盯着那小铁炉里的火光,手里轻摇着蒲扇,冷声答道:“我叫天麻。”
“天麻,你师父呢?”李玄改口又问了一遍。
“我也不知道,你找我师父有何贵干?”那小童这才抬起头正眼瞧了李玄一眼。李玄动了动手臂,示意天麻看他抱着的人,道:“救人啊!”
那小童这才点了点头,慢条斯理的从凳子上起来,将那火压灭了,用手包着布块,将那炉上的药罐端起来,将罐子里黑乎乎的药汁给逼出来,盛在一只白瓷碗了,又用干净的布将两只手擦了擦,这才缓缓开口道:“你跟我来。”
李玄忙跟着小童进了屋里,那小童在桌前坐下,腰板挺得笔直,在桌上铺开一张白纸,一手收着衣袖,一手将砚台里的墨给研开,执起一只狼毫笔,笔尖在砚台里把墨蘸满,这才淡淡的说:“她是有哪里不舒服?”
李玄将人放在一旁榻上,道:“我怎么知道,这人都晕了,要问你也该问她啊,你问我,我问谁?再说了,你不才是大夫吗?”
那小童想了想,觉得李玄说的很有道理,便摆起大夫的架势,从桌边过来,搭上手给荣家姑娘诊脉。
李玄见天麻双眉紧锁,一脸的凝重,不觉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便低声问道:“怎样?很严重吗?”
天麻收回了手,淡然的摇了摇头,道:“这是荣大的独女吗?”
李玄点点头,道:“是的,就是她。”
天麻又问道:“她今年多大了?”
李玄一愣,他这才发现他根本就不知道荣家姑娘今年多大,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他低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觉得以这稚气的长相推测,这姑娘今年不过十一二岁。
“如果我没有诊断错的话,这位姑娘并没有大碍,只是女子十四而天癸至。”
这女孩家的事儿李玄虽然不太清楚,但也听闻了一二,明白了天麻的意思,李玄起身准备离开避嫌。他的心里倒是松了口气,看来这血迹不过是女子成长必经之事罢了,没有大碍,他也放了心。走到了门前,李玄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天麻说道:“要是有村民来要人,你一定一定要说人不在。”
天麻头也不抬,“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李玄不由气结,心想那白胡子大夫手下的两个药童真是和那老头子一样难搞,便说:“因为他们那群暴民要用火活活烧死她,难道你真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她被烧死?”天麻这下没有回话。
李玄满意了,起身往外走去,末了还加一句:“好好照顾她。”天麻仍没回话,只是静静的低着头,不知道眼睛在看什么,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从屋里出来,李玄大步向江堤走去。这几日卫忠都在安曲江的堤坝上监督修补堤坝之事。李玄到了江边,果然看见卫大将军正背对着他临江站着。
卫忠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却与当地人不同,有着清州国人那般健壮的身板,一双虎眸炯炯有神,下颚方正,和卫远一样,下颚正中裂了一个小小的缝。卫忠总能让李玄想到自己的父皇,他们都是长辈,李玄在他们面前天生有股怯意。在这些吃的盐比他吃的饭还多的长辈面前,似乎无论他怎么做,他都会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混小子,不牢靠。
一群群裸着上身的将士们扛着装满石灰的麻布袋子,在这江堤上来来往往,卫忠立在他们之间,像一尊石像,镇着安曲江。
“卫将军,”李玄走上前去,恭敬的行了礼。卫忠看清来人,也回了礼,问道:“殿下今日来堤坝上是有什么事儿吗?”
李玄开口答道:“我今日是为了荣家姑娘来的……”
卫忠似乎早已料到了李玄的来意,他侧过脸,不急不缓的说道:“殿下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荣姑娘不该处死,”李玄答道:“卫将军,您是明事理的人,您应该知道荣姑娘不过就是一个还没及笄的丫头,根本就不是什么妖女,那些村民不过是昏了头,把什么意外都推到她的身上罢了。”
卫忠眼睛看着盖着薄雾的江面,不急不缓却又无容置喙的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南部的民风淳朴,尚巫术,对有异能之人是又敬畏又恐惧,更是容易听风就是雨,稍有些流言便被蛊惑。我不信鬼神,只信君子坦荡,但是荣姑娘近日四处散布水灾的谣言,扰的村民个个人心惶惶。我作为将军,是南部民众的依靠,我有义务,也有责任稳定民心,”
李玄明白卫忠的意思,这事不过是杀鸡儆猴,立荣姑娘为一个靶子,让人知道四处散布谣言是什么下场,但是李玄不禁又想,难道荣姑娘说的难道真是空穴来风吗?这几日他也在村里走动,村里的老人也时有提起几十年前的那场水灾,言语之中尽是以古鉴今的不安。
李玄便又道:“卫将军您说您只信君子坦荡,但您现下所做那点是君子所为?荣姑娘不过是个孩子,碰巧说错了话撞上了枪口,难道就该这么活活烧死吗?”
卫将军双眸微眯,斩钉截铁答道:“我为的是南部安稳,若放任她四处散布谣言,到时候民心大动那可怎么办?我这不过是舍车保帅,等我死了,下地狱,我卫某一人做事一人当,这笔债我偿便是了。”
“卫将军肯定那位姑娘说的是谣言吗?”一声清凉而隽永的嗓音从李玄身后响起,李玄回身,见李修齐穿着官服,目光炯炯的站在他的身后,“卫将军德高望重经验丰富,对这安曲江的水情应该是心知肚明,所以那位姑娘说的到底是不是谣言?”
卫忠站得笔直的身影不可察觉的一怔,他双唇蠕动了一下,又闭上了,半晌才开口,道:“李总督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将军,下官是奉皇上的指令前往南部协助治水,卫将军不必对下官有所隐瞒,更何况这几日的百蛇出动,万兽狂奔,南部有经验的老人也都说起给过,说今年这这样的情况只有几十年前发生过,您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您真的觉得把荣姑娘给烧死了,便没人会再说起此事了吗?”
李玄静静的听着,他觉得眼前的江水静悄悄的,沿着堤平缓的流淌,江上飘着一层水雾,将所有人笼罩在里面,一阵风吹了过来,吹得人衣袖鼓涨的像一只欲展翅高飞的大鸟,准备随着这风逃离这片土地。他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这一幕江景是那么的重要,好像若干年后他会时时想起。
李玄抬眼向李修齐望去,见他两只清冷的像秋日深潭的眼睛正与卫忠对视着,不知怎么的,李玄突然觉得这两人有些相似,尤其是下巴上裂开的那个小小的沟壑,只是李修齐的那一道很浅很浅,如果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而现在,李玄细细的打量着那条裂缝,他觉得自己的指尖突然有些痒,他难耐的动了动手臂,收回目光,向卫忠看去。
卫忠的下巴因他的咬着后齿而微微突出,他开口说道:“你们才刚初出茅庐,又是刚来南部,很多事情你们心里都没有谱,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对付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世上最怕的不过是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几日江上或许不太平,但是若是天灾还能一挡,怕的是天灾还没至,地上的人就自己把自己搞的分崩离析了。”卫忠转身,又对李玄说道:“殿下,有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是皇上今日亲自来着堤坝之上,我也要一命相搏以求圣令。荣诺之事今日已定,明日点火上刑,此事毋庸再议。”说罢转身往堤上走去。
李玄见卫忠如此固执,叹了口气,对李修齐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李修齐便道:“卫将军是镇守南部边境的大将,手握重兵,一句话比你我有分量的多。殿下先不要着急,明日我们再见机行事,如果实在不行……”李修齐看了李玄一眼,心想李玄心地善良,肯定不肯就此作罢,便说:“如果实在不行,您就摆出您皇子的身份,他再怎么硬气,总得卖你一份面子。”
李玄听了摇摇头,道:“你也听见了,他刚刚说的,就算是我父皇来也劝不住他。”李修齐只得宽慰道:“荣姑娘是个奇人,福大命大,有天相助,明日必定能又转机。”
李玄听了只能应声附和,他转向李修齐,又问道:“你今日一个人来堤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的一章是修稿时产生的废章,造成阅读不便,请海涵~!
第18章
李玄转向李修齐,又问道:“你今日一个人来堤上的?”
李修齐点了点头,李玄“哦”了一声,喃喃道:“怪不得今日没能瞧见你,怎么没跟我说一声,你这人生地不熟的,走岔了怎么办。”
李修齐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将图纸展开,道:“我按着这图走的。”
李玄一看,原来是南部的地形图,和卫远身上的那张无异,之事这张图纸上用朱笔又勾画了些什么,河道走势弯弯曲曲,朱笔所到之处尽是河湾,图纸边角处也留下了几行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