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不过……可有什么好处嘛?”严瀚睿眉眼含笑,微微偏头似有所期待。
“什么?银子我可没有。”
“替我独奏一曲。”何笑抚琴聆音的模样最是特别。
“可以啊,那拜托了。”微微一笑,拱手转身。严瀚睿日日听他独奏,多一曲少一曲又有何不同,这好处何笑觉着要了与没要同一般。
皇宫,御花园。
平日里即便夕阳过后,夜幕遮蔽,需点灯寻路,御花园里也会偶有人经过。好在皇帝还未有嫔妃,不然这院子怕整整一日也不得有个寂静的时辰。
何笑寻了一处略微隐蔽的假山,拇指食指攥着些许白色粉末,倾身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拿出火折子点燃苍白的纸制铜板模样的冥币,跳动的焰火印在他无喜无悲的眸子里,就如同他眼中也燃起了一丛火。
在这皇帝大婚之日祭你,你可是释然了几分?可以给皇帝带几分冥间阴气,折他几分阳寿也是好的不是?何笑无法能寻出对皇帝下手的法子,他不过一介小小乐师怎能近得了他的身?这般损阴德之事实在不是何笑的作风,只是希望那个人在九泉之下心中怨气能淡去几分……
嘴角勾起一个淡漠的笑,有很多他都不愿去深思。
“大胆,竟敢在陛下大婚之日烧这些玩意!”来人虽说学的像极了宫里那些老成世故的宫人,那人眉目间藏着的笑意和好奇真切得落入何笑的眼中。
“啊……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夜深人静之时,突然有人出声,虽看着不像要追究他的模样,何笑也被惊得出了声。
“莫问我是谁,你可知你现下是犯了死罪?”策澄焕再佯装着一副严肃模样。
“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陛下。”何笑故作镇定,随意胡诌一句。
“莫要狡辩。”
“你一身侍从装扮,皇帝大婚,你如何能在这里躲懒?可是新来的?”何笑调转语向问他。
“是,新来的。”策澄焕似乎不觉得语向被调转,神色懵懂,依旧入戏得很。
“那你恐怕有所不知罢,陛下是一点儿都不愿纳后的。我燃着些纸钱让这大婚沾些晦气说不得能如了陛下的愿呢。”何笑受父命要弑君,对皇帝自是了解几分的。
“那就不怕陛下染着阴气,损了龙体?”
“陛下乃九五至尊怎的被这些个阴气损了龙体?”何笑一副你连这都不知道,是怎么入宫的神色。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人看来是被他搪塞过去了。
“那你一个侍从来此处做甚?”何笑有些心虚,再次开口。
“犯了事,被管事的罚了去打扫无人居住的宫殿。”
“宫里那些个管事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尽欺负才来的老实人。”何笑被策澄焕神色间的委屈勾起了心里藏匿很深零星半点的同情。
“嗯,还罚我七日不得晚饭呢。”
“那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何笑起身用脚踩灭还燃着不多的冥币,伸手轻拍策澄焕的肩头,“倘若你不把我今日烧纸钱的事宣扬出去,你七日的晚饭就由我包了可好?”
“好啊。”
“嗯,以后晚上餐点后一个时辰揽音阁后边院子的矮子松边上等我。”那人傻气得笑,不由得何笑也回了他一个笑,然后就要离开。
“你是乐师?我该怎么唤你?”
“嗯,何笑。”也不转身,背对着那人停下脚步挥了挥手,又往前走去。
策澄焕就在那静静观望,那个黑夜里越来越小的身影,渐远得消失在夜色里。
03
日日送些吃食给他,想来过了这七日那人便也不会再和自己有任何交际。
怎料那人最后一日竟还央求着说想听他弹曲子,按着何笑的性子本该拒绝可看着那人的神色觉着狠不下心只能手指一指,告诉他自己的住处,告诉他倘若他不怕再受罚就可以来找自己。
翌日,夕阳满布天际之时。那人竟真真切切出现在何笑的门外,轻叩木门。
“何笑?”策澄焕唤出他的名字。
“嗯。”起身亲启木门,何笑眼中映入了身着侍从简服男人的身影。他没有一点屈于人下的低眉顺眼,谁说的好不是那些个王爷或者大臣的儿子在宫中住上个个把月,换了侍从的衣着寻点乐子?有过这般念头的何笑就从不问他的名字,不问他是何处的宫人,倘若问来的都是那人捏造的,又什么知道的必要呢?
“进来吧。”屋子里就一张木榻,一张放着古琴的矮桌,一个略微有些旧了的斑驳木头橱子和整个不大的屋子中央一个圆桌,配着同样斑驳两个矮凳。
“嗯。”策澄焕手上提着一个食盒,何笑还未看清是什么,食盒就被递到了他手中,“给你。”
启开那个食盒,里面程着三碟精致得点心,何笑一挑眉,“给我的?”
“嗯,快吃吃看可好吃?”策澄焕也不拘束,坐下拿出碟子推到何笑跟前。
“……嗯。”这些哪是一个刚来宫里的侍从能拿到的吃食?
抬头看看那人眼中的期许,拿上一块点心塞到嘴里,细细尝了,点点头,“好吃。”
“那多吃点。”策澄焕绿色的眸子染上了盈盈笑意,托着腮,“我唤你笑笑可好?”
“咳咳……你说什么?”
“呛着了,慢点吃,喝点水……”
“这和吃快吃慢有何关系?”一把夺过策澄焕递来的水,一口饮尽,“笑笑,这般不知的还以为你唤的是女儿家。”
“我喜欢啊……笑笑。”
“还觉着你老实呢,原不过都是装的。”何笑垂目,故意让脸色硬起几分。
“是嘛……”
何笑最是见不得策澄焕这幅委屈的模样,每每这人垂目轻抿薄唇,就如同有什么触及了他的心头,更本不忍开口说不。
“没有没有,你欢喜怎么唤就怎么唤,别装着一副委屈的模样我又不是那些个婢女啊什么的不会怜惜你的。”说来这人生得倒很是好看,薄薄的唇瓣,绿色的眸子。
何笑不禁用手指轻触策澄焕的额间,再用力一戳。
“唔……会疼的。”策澄焕捂住额头,言语间浓浓撒娇意味,“笑笑弹琴补偿我。”
“……”也不应他,移过古琴桌子,瞬间沉香气息绕自身侧,指尖轻抚丝弦。每当指尖轻触丝弦之时,何笑就如同染上了仙气。
右手擘、托、抹、挑、勾、剔、打、摘,左手跪、带起、罨、吟、猱、撞、唤。
浑然天成,澄澈入心。
虽说策澄焕不懂音律,却在这琴音之中迷了心智,灵台成空不思不想。
日后策澄焕想来,怕是初见那人弹琴的那一日起,便对他有心了罢……
☆、04-05
04
三日了,策澄焕没去,何笑独坐塌上托腮思量,夜已有些深了,今日他也不会来了罢。
木门被人轻叩,急急起身,嘴角不自觉荡开一个笑。
“笑笑。”不过三日,恍若久违。
“夜都深了,怎么还来?”手轻扶在门框,站在门前刻意隐去笑意。
“今日是十五,赏月!”说着拉起何笑只有四指的手,往揽音阁后院里去。
一直走到亭子前,阶梯上让何笑先坐下才矮身坐在他身边,“笑笑,今日这月亮这般大,好像我起了身就能触到”
“傻大个,你就是爬上树梢也触不到的。”用余光瞥一眼策澄焕,噗一声笑出来。
“笑笑,可喜欢这月亮?”
“怎的,倘若喜欢,你要替我摘下来么?”不知是月光暖了心还是什么,他心中有种特别的宁静。
“有人说取个铜盆装上水,就能有摘得月亮。我替笑笑去取个铜盆可好?”策澄焕仰着头,月亮上有些斑斑驳驳的黯淡。
“待晨起了还是留不住。倘若不能长久,我宁愿不从曾有过。”
月光漫在整个皇城,依旧会有影子,依旧有月光不能照到的地方。
“笑笑觉着什么能够长久?”策澄焕不再望着那伦月,借着月光看清身边人的模样,很平凡,很普通,这般模样的人这世上怕是很多很多。和策澄焕心底的人不同,那个人就如同这天上的那一伦月,独一无二。
“没什么能够长久的,化骨成灰也只光阴一瞬。”
“那笑笑有什么祈望的么?”
“没有。没有祈望,就没有得不到,没有得不到,就没有失望,傻大个你说是不是?”月光下,何笑细细打量着自己各只有四指的双手,缓缓握紧再松开,再握紧再松开,过了许久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问身旁人,“为什么有的人,终其一生都逐着那些得不到的东西呢?”
“笑笑……”策澄焕不知该如何宽慰他,从何笑的字句间感到了生无可恋。
“傻大个,我啊……从前生命里只有琴,现在生命里只有琴,以后生命里也只会有琴。有琴,我就够啦,这一生很完整了。”平俗极了的形容带上一个寻常极了的笑,“这样,我就很满足啦!”
“嗯,那就好。”策澄焕不曾察觉何笑那寻常极了的笑容里带着牵强。
同坐于一排阶梯,思绪隔着很远很远,何笑也不期待身边这个人吐出一句像‘你以后有我啊’这般惊人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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